李寻欢感觉到了那细微的动作和传递过来的暖意。他没有动,也没有看那只手炉。但握着锡壶的手指,微微收紧了些。
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,碾过一块埋在雪下的石头。车身猛地一晃。李寻欢猝不及防,咳嗽又起,这次来得又急又猛,他弯下腰,用帕子死死捂住嘴,肩胛骨在单薄的大氅下剧烈地耸动。
林诗音几乎是立刻起身,坐到他身边,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,另一只手已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,拔开塞子,递到他鼻端。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钻入鼻腔,直冲头顶,李寻欢只觉得喉头一松,那阵撕心裂肺的咳意竟被压了下去几分。
他喘息着,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林诗音的手还停留在他背上,隔着衣物,能感觉到那掌心传来的、稳定而轻柔的力度,和一丝暖意。
“好些了么?”她问,声音就在耳畔,带着温热的呼吸。
李寻欢点点头,想直起身,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。他靠回车壁,闭上眼,长长地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,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氤氲开。再睁开眼时,林诗音已坐回对面,手里拿着那个青瓷小瓶,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瓶口。她的侧影在车窗透进的、灰白的天光里,勾勒出柔和的线条,专注而宁静。
“这是什么药?”他问,声音还带着咳后的沙哑。
“我自己配的,用冰片、薄荷、橘红,加了几味宁神的药材。”林诗音将小瓶收好,抬眼看他,目光清澈,“治标不治本,但应急时有些用处。你肺经旧伤郁结,寒气入髓,需得慢慢调理,急不得,也……燥不得。”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手边的酒壶。
李寻欢沉默。他何尝不知?只是这咳,这痛,这彻骨的寒,似乎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,与酒,与寂寞,与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缠绕在一起,难以分割。酒是穿肠毒药,亦是续命良方。至少,在那些无法成眠的长夜里,它能带来片刻的混沌与温暖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。
林诗音也不再劝。她知道有些心结,比身体的伤病更难医治。她能医病,能解毒,甚至能在鬼门关前将人拉回来,可她医不好一颗千疮百孔、自我放逐的心。她只能等,用她的方式,一点点地,去暖,去化。
马车继续前行,轧着积雪,发出单调的声响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,仿佛随时会再下一场大雪。赶车的老人吆喝了一声,似乎在抱怨天气,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空响。
“我们这是到哪儿了?”林诗音望向窗外,远处影影绰绰,似乎有山的轮廓。
“不知道。”李寻欢也看向外面,目光有些空茫,“大概……快到西山了吧。听说西山脚下有座小庙,香火不盛,但庙里的老梅,据说有百年了。”
“你想去看梅?”林诗音有些意外。她记得李寻欢并不爱这些风雅之物。
“随便走走。”李寻欢道,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,“这季节,城里园子的梅花,匠气太重。野生的,或许……不一样。”
林诗音心中微微一动。她想起李园后园那几株老梅,在雪中寂寥地开着。他每日都会在廊下看一会儿,目光却常常是空的,看的不知是梅,还是梅之外的什么东西。
“那就去看看。”她轻声说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。
马车又行了一阵,果然见到前方山脚下,露出一角飞檐,覆着厚厚的白雪。庙很小,很旧,墙皮斑驳,山门半掩。车夫将马车停在庙前空地上,搓着手哈着气,说去附近寻些草料喂马。
李寻欢和林诗音下了车。风立刻卷着雪沫扑来,冰冷刺骨。李寻欢裹紧大氅,林诗音也拉上了风帽。庙前果然有几株老梅,枝干虬结如铁,在寒风中微微颤动。花开得不多,疏疏落落的,花瓣是那种极淡的粉,近乎白色,衬着黝黑的枝干和皑皑白雪,有一种倔强的、孤高清冷的美。
没有香气。至少在这凛冽的风雪中,闻不到。
两人站在梅树下,仰头看着。雪落在脸上,化开,冰凉。谁也没有说话。
良久,李寻欢忽然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口气叹得很轻,几乎淹没在风里,但林诗音听到了。
“这梅花,开在这里,年复一年,为了什么?”他忽然问,不像是在问林诗音,倒像是在问自己,问这天地。
林诗音看着枝头一朵在风中颤动的花苞,缓缓道:“或许不为什么。只是到了该开的时候,便开了。”
李寻欢默然。只是到了该开的时候,便开了。不问有没有人欣赏,不问能不能结果,甚至不问明天会不会被风雪打落。只是一种生命的本能,一种沉默的、倔强的存在。
就像她。一路跟随,生死与共,不言不语,只是在那里。在他咳疾发作时递上一瓶药,在他夜不能寐时留下一盏灯,在他独自对雪枯坐时,默默地煎好一壶茶。
不问值不值得,不问有没有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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