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昭的魂体在墙前凝出半透明的指尖，正要触碰那道新覆的血印，地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，像极了千年古棺被撬开榫头的动静。
他的魂身猛地一颤，青灰色的雾气从指尖开始翻涌——这是亡魂被惊到极致的征兆。
"判官，"他对着虚空轻唤，声音里裹着冰碴子，"更下边......有活物。"
沈青梧正跪坐在清梧阁的蒲团上，掌心的契约纹突然灼痛如烙。
她垂眸盯着腕间暗红的纹路，那是与地府签订契约时留下的印记，此刻正顺着血管往手肘攀爬，像条吐信的毒蛇。
窗外的雪被夜风吹得打旋儿，檐角铜铃叮咚作响，却掩不住她喉间溢出的冷笑："活物？"她屈指叩了叩案上的罗盘，青铜指针疯狂旋转，最终停在"艮"位——乾清宫地基方向。
"小鸢。"她抬眼看向立在廊下的丫鬟，后者正捧着个红漆木匣，匣中镇着半块招魂铃，"去库房取三盏引魂灯，再把那支染过三十七个冤魂的骨笛包好。"小鸢应了声，木屐碾过积雪的脆响里，沈青梧已起身披上玄色斗篷，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，"谢昭，退到井口等我。"她对着空气道，"你伤没好全，别硬撑。"
地宫深处的谢昭闻言，魂身晃了晃，到底还是依言飘向通风口。
他临走前瞥了眼那面刻符的墙，月光漏进来时，他分明看见血印下"镇"字的最后一竖，正被新渗的血慢慢覆盖成"巡"。
同一时刻，乾清宫东暖阁的炭盆里，《永宁七年宫基修缮册》的残页正蜷成黑蝴蝶。
萧玄策捏着最后一页，纸角的"方士"二字还剩半撇，他屈指一弹，火星子"滋啦"一声舔上去。"都烧干净了？"他头也不回地问跪在地上的内廷司首领。
"回陛下，连当年的泥瓦匠口供都烧了。"首领额头抵着金砖，"奴才亲自守着，半片纸灰都没漏。"
萧玄策将烧剩的纸页扔进炭盆，看火焰腾起时，忽然想起白日里沈青梧说的"地脉暴动"。
他转身走向案头，那里摆着枚羊脂玉印，印纽是条盘着十二颗明珠的螭龙——正是当年镇桩的主印。
指腹摩挲过印底的"大胤镇灵"四字，他低笑一声："怕鬼？"他抓起玉印塞进袖中，"朕怕的是有人借鬼当刀。"
子时三刻，钦天监的法坛上，四十九盏长明灯被风刮得东倒西歪。
监正捧着罗盘跪在坛心，额角的汗混着香灰往下淌——他刚在坛底埋下的九幽锁魂钉，竟有三颗震出了地面。"陛下，"他声音发颤，"符阵......不稳。"
萧玄策立在观星台高处，玄色龙袍被风掀起一角。
他望着法坛方向跳动的火光，袖中玉印突然发烫。"继续。"他说，声音像淬了冰的剑，"把坛文再念一遍。"
与此同时，清梧阁的地窖里，沈青梧将符纸残片按在掌心。
小鸢刚从钦天监后墙翻进来，发间沾着草屑，手里攥着半张未烧尽的黄纸："主子，这是从火堆里抢的，还热乎着。"沈青梧咬破指尖，血珠滴在残纸上，暗红的"控魂印"纹路缓缓浮现，像条毒蛇吐着信子。
"好个净宫令。"她将符纸拍在案上，骨笛在指尖转了个圈，"他不是要驱鬼，是要把鬼变成新的镇桩奴。"
谢昭的魂体从梁上飘下来，眼窝里的幽光骤亮："当年他们用我们的怨气镇宫运，现在......"
"现在他把我把这些怨气变成刀，所以想重新锁起来为他所用。"沈青梧打断他，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阴巡阵图，"你愿再被锁一次吗？"
谢昭的魂身剧烈震颤，青灰色雾气里渗出暗红血丝——那是怨气翻涌的迹象："我宁碎魂，不为奴。"
沈青梧笑了，银簪划过阵图的刻痕，火星四溅："好。"她抓起骨笛横在唇边，"今夜，我要让他知道，这宫里的魂，不是他想锁就能锁的。"
地宫深处，谢昭带着三名桩魂浮在十二桩位上方。
沈青梧的骨笛声穿透土层传来，清越里裹着冰碴子。
他抬手，幽蓝火焰从掌心腾起，烧向脚下的符阵："判官令下，阴巡——破！"
同一刻，钦天监法坛的长明灯突然全灭。
监正尖叫着去扶灯，却见锁魂钉上的红绳寸寸崩断，像被无形的手扯碎。"陛下！"他连滚带爬冲向观星台，"锁魂钉......"
萧玄策的瞳孔骤缩。
他能清晰感觉到袖中玉印在发烫，那是地底魂魄挣扎的信号。"去冷宫地窖。"他甩开监正的手，玄色龙袍扫过法坛残烛，"把主印带下去。"
冷宫地窖的井口结着薄冰，萧玄策踩着碎冰往下走时，听见地底传来十二声闷响，像极了魂魄被强行召回的呜咽。
他将玉印按在潮湿的石壁上，龙气从指尖注入，低沉的声音混着回音："朕以龙气为引，敕令残魂——归位。"
话音未落，头顶突然掠过一阵风。
沈青梧站在井口边缘，玄色斗篷被风掀起，像只展开翅膀的乌鸦。
她骨笛横唇，吹出半阙熟悉的调子——正是当年方士用来镇桩的唤奴曲，却比原曲多了三分冷硬。
"陛下，"她的声音混着骨笛的颤音，"魂可敕令，契——只认主。"
玉印"咔"地裂开一道细纹。
地底深处，谢昭抬头看向井口方向，眼窝里的幽蓝火焰烧得更旺。
他举起被火焰包裹的手，指向最近的桩位："阴巡——起。"
沈青梧收回骨笛，唇角勾起冷笑。
她望着萧玄策攥紧玉印的手，又看了眼地窖深处翻涌的阴气，转身时斗篷扫落井口的薄冰，碎成满地星子。
"小鸢，"她的声音飘进夜风里，"明日起，让谢昭每日子时巡地宫。"她顿了顿，银簪在掌心划出血痕，"记好各桩位的阴气波动，还有......"她望着渐亮的天色，"符阵的残纹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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