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已过,乾清宫内无灯自明。
那光不似烛火,也不像月色,而是从井底缓缓升起的一层幽芒,如水波荡漾,将整座大殿浸在一片冷银之中。
黑色藤蔓攀上龙椅,花苞轻颤,蕊心微睁,仿佛天地间唯一清醒的眼睛,静静注视着这人间最后的帝王。
萧玄策站起身,衣袍未整,发带松散,却再无半分帝王威仪,也无昔日冷厉。
他一步步走向那曾被焚毁、如今又被重新摆回正位的龙椅——金漆剥落,蟠龙残缺,木纹焦黑如炭,可它依旧端坐于最高处,如同一个无法抹去的象征。
他伸手,抚过扶手上的裂痕,指尖触到一丝凉意,随即,藤蔓悄然缠绕上来,一圈、两圈,无声无息地贴上他的手腕、臂膀,最终停在心口。
没有挣扎,没有怒喝。
他闭眼,低语:“你想让人记住的,不是你的名字,是他们的罪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心口猛然一震。
一道竖瞳在他胸膛浮现,幽深如渊,律光流转。
无数画面如洪流冲入脑海——
雪夜,山道,少年女子背着尸袋踽踽独行,脚印深陷积雪,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;
崖底腐尸堆中,她睁着眼,喉咙嘶哑,对着虚空立誓:“若善无报,我便做恶人的地狱”;
黄泉边界,冥河翻涌,她跪在判官台前,以魂为契,以命为押,换得开启冥途之权;
重生入宫那一夜,她睁开眼,看着头顶朱红帐顶,听着窗外风铃轻响,第一次在阳世点燃阴火,开启冥途小场域,低声呢喃:“这一生,我不求活,只求清算。”
一幕幕,如刀刻骨。
他看见她如何在冷宫废井边超度冤魂,在贵妃香炉下揭穿毒蛊,在太子书房外听闻弑父密谋;看见她一次次动用能力,阳气枯竭,唇齿渗血,却仍执笔写下判词,送一个个仇人坠入永劫;更看见她在无人知晓的子夜,独自坐在偏殿角落,抱着膝盖,颤抖着承受千万冤魂的怨痛,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,却始终不肯松手。
她不信天,不信命,不信情。
她只信——报应必达。
萧玄策猛地睁眼,双眸已不再是纯黑,而是泛着淡淡的律光,如星河倒映,森然有序。
他缓缓坐下,龙袍垂落阶前,藤蔓顺势盘绕而上,将他与宝座融为一体。
那一刻,他不再抗拒,也不再怀疑。
但她从未离开。
她成了规则本身,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沉默者的回声,成了每一个作恶者梦魇里的审判之音。
她不是鬼,不是神。
她是律。
断言踏出皇宫最后一道宫门时,天刚破晓。
他没骑马,没带随从,袈裟破旧,赤足踩在青石路上,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人间的距离。
身后,宫墙高耸,禁令森严,可他知道,那堵墙早已形同虚设——真正的清算,从来不在宫中。
他在市井行走,路过菜贩喧嚷的街口,孩童追逐的巷尾,老妇烧纸祭奠的坟前。
没人认出他是谁,只觉这僧人眼神太静,静得让人心慌。
黄昏时分,他停在一村口,取出一盏无灯芯的陶灯,置于石台之上。
火光自燃。
不是橙红,而是幽蓝,如冥途引魂。
刹那间,村外枯井发出呜咽,水面翻腾,一具浮尸缓缓升起,口唇开合,声音凄厉:“我死于夫家谋产,棺中塞满石灰,假称病亡……”
又一夜,他驻足荒庙,灯焰再起。
庙旁老槐突然剧烈摇晃,树皮崩裂,露出一张扭曲人脸,嘶声哭诉:“我儿被县令之子所杀,状纸被焚,我跪了三年,无人听见……”
百姓惊惧,四散奔逃,却又有人悄悄折返,在灯前跪下,颤抖着说出藏了一辈子的秘密。
有人问他:“你究竟是僧,还是判官?”
断言望向远方,目光似穿透千山万水,落在某个不可见的存在之上。
他平静道:“我不是僧,也不是判官。我只是她说‘该听见’的人。”
当夜,他枕下多出一片枯叶。
叶脉天然成纹,赫然是一个“行”字,边缘焦黑如火烧,像是从某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信物。
他握紧它,闭目良久。
清明司地底,寂静千年。
忽然,一道微光自裂隙中升起。
线清残识所化的光茧终于碎裂,碎片如星尘飘散,渗入地脉深处,与那颗悬浮的晶种融为一体。
律网微微震颤,仿佛终于补全了最后一块命纹。
虚空之中,一声极轻的呢喃悠悠响起:
“这一次……我没有逃。”
话音散去,意识归融。
与此同时,大胤疆域之内,三十六府、七十二县,凡设有清明司分署之地,命盘同时无风自动,织机嗡鸣,丝线自行穿梭,织出同一幅图谱——
画中是幼年沈青梧,瘦小身影走在漫天风雪里,肩扛尸袋,背对苍茫。
她的脚下,延伸出无数条光路,如根须般刺入大地,通向每一座城池、每一户人家、每一个曾在黑暗中选择沉默的心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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