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韶深吸一口气,向前一步,展开他精心绘制的舆图和一叠厚厚的札记。他没有慷慨激昂的空谈,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,开始了他的陈述。
他首先点明了核心战略判断:
“陛下,诸公:西夏之强,在于横山天险与战马之利。然其有一致命软肋——其右翼(西南方向)与吐蕃诸部接壤,关系错综复杂。
尤其是青唐吐蕃(唃厮啰政权),自角厮罗死后,内部分裂,各自为政,此乃天赐良机!”
接着,他展示了半年来实地勘察所获的、令人信服的数据与情报:
部落详情:逐一分析洮、湟流域的吐蕃大族,如俞龙珂、木征等部的实力、矛盾、倾向,“何者可诱之以利,何者可结之以盟,何者须示之以威”,皆有对应之策。
地理险要:指出几个关键的战略节点,如武胜城(后改名熙州)、河州等地,论证在此筑城屯兵的经济与军事价值,“得一城可控一部,连点成线,则可将西夏与吐蕃彻底隔绝”。
经济手段:详细阐述了“茶马互市”的具体操作,如何以茶叶、布帛等物,交换战马、招募蕃兵(“蕃勇”),达到“以夷制夷,省馈运之劳”的目的。
他提出了清晰的“三步走”策略:
第一步招抚沿边蕃部,建立据点;
第二步进取武胜,建熙州;
第三步挟洮湟之势,威服大河上游,彻底斩断西夏右臂。
王韶的奏对,有宏观战略,有微观情报,有具体步骤,有成本估算,俨然一份详尽的可行性报告。
这与他半年前略显空疏的“平戎策”相比,已然脱胎换骨,充满了扎实的质感。
王韶奏罢,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。这些历经风雨的重臣们,脸上皆是一片凝重。赵顼并未急于表态,而是将目光扫向众人:
“诸卿,于王子纯之策,有何见解,尽可直言。”
韩琦率先发问,问题直指核心:
“王子纯,策甚壮。然老夫问你:
若我朝进军,西夏岂会坐视?若其倾力来攻,或联结辽国施压,我朝两面受敌,如之奈何?此策所需钱粮几何?民力几何?若迁延不下,旷日持久,国力可能支撑?”
问题老辣,关乎全局战略风险与国力底线。
王韶答:
“西夏内部亦有纷争,无力全力东顾。且我方策略为‘渐进’,并非大军突进,乃是‘筑城缓进’,形同楔子,使其难以全力应对。
至于钱粮,初期可于当地屯田,以茶马之利养军,远途馈运压力小于河北、西北正面防线。此乃以战养战之法。”(他承认有风险,但论证了风险可控,且成本效益比传统防线更优。)
文彦博沉吟道:
“以夷制夷,古来有之,然成效难料。蕃部反复无常,今日招抚,明日或叛。
若处置不当,非但不能制夏,反恐在西南又树一敌,陷于两线作战之窘境。”
焦点在于外交的不可控性与潜在风险。
王韶答:
“文公所虑极是。故招抚必以‘诚信’为本,辅以‘实力’为后盾。关键在于‘分化’,使其不能合力,而非求其死力。
即便一部反复,我据坚城,握要道,亦可迅速镇压,不致糜烂。相较于西夏直接威胁,此乃癣疥之疾与心腹之患之别。”
枢密院副使吕公弼:问题更为具体:
“屯田、筑城,皆需得力将领与久戍之兵。将领何人可任?兵源从何而来?若从京营调拨,是否削弱京师根本?若用当地蕃兵,忠诚如何保证?”
关注具体执行层面的人才与兵力问题。
王韶答:“可用陕西缘边有经验之将,如景思立等。兵源可部分抽调沿边忠勇蕃部,部分招募当地汉儿,再以部分禁军精锐为骨干,混编而成,优给廪赐,严明纪律。初期不必动用京营根本。”
司马光:神色严峻,直言不讳:
“陛下!治国在德不在险。汉武帝通西域,虽拓地千里,然海内虚耗,户口减半,前车之鉴不远!今内政未修,河北方定,便欲启边衅于西陲,臣恐所得不如所失,非社稷之福!”
这是根本治国理念的冲突。
吕惠卿立刻反驳:“司马公此言差矣!岂不闻‘以战止战’?西夏屡屡犯边,耗费亿万,岂非虚耗?熙河之策,正是为绝后患,一劳永逸!岂是汉武帝好大喜功可比?”
韩绛也补充:“此事关乎国势消长,乃积极防御,非穷兵黩武。”
赵顼冷静地听着这场激烈的辩论,他注意到,韩琦、文彦博、吕公弼等久经沙场的务实派,虽然问题尖锐。
但问的都是“如何做成”的可行性问题,其态度是审慎的、倾向于支持的。而司马光的反对,则基于根本的治国哲学分歧。
问对持续了近一个时辰。王韶面对诸位重臣,尤其是韩琦、文彦博这等老臣的诘问,对答如流,数据扎实,逻辑严密,充分展示了他半年调查的深厚功底和对此策的深思熟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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