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雪凝是在卯时初刻倒下的。陈平安刚把还阳草煎好端进闺房,就看见她盯着房梁突然怔住,指尖的绣绷 "啪嗒" 落地,绷面上未绣完的莲花染了血 —— 她颈后的印记不知何时渗出鲜血,在素白的缎面上洇出个扭曲的 "忠" 字。
"雪凝!" 陈平安手忙脚乱去扶,触到她的手腕时心里一惊 —— 体温凉得像井底的月光,脉搏却快得像暴雨中的蝉鸣。更骇人的是,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房梁,那里竟浮着个穿盔甲的身影,胄甲缝隙里漏出的不是血肉,而是点点荧光,像极了鹰嘴崖深潭里的磷火。
"师父!" 陈平安扯开嗓子喊,转头看见林九已站在门口,手中的梦引符泛着微光,"她又梦见房梁上的东西了!"
林九的符纸在雪凝眉心点了点,铜钱剑划出个半圆:"守一,摆七星灯阵。平安,把她的发簪取下来 —— 要沾过经血的那支。"
陈平安这才注意到,雪凝攥着支青铜发簪,簪头雕着半朵残莲,正是井底骸骨手腕上的双姓玉佩同款。簪尾刻着极小的 "雪" 字,却被血锈遮住半边,露出底下的 "楚墨" 二字。
"梦引符成。" 林九的声音混着油灯爆芯声,"平安,守住她的指尖血,守一,盯着罗盘。我进去后,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喊醒我。"
陈平安看着师父的虚影飘向房梁,突然听见雪凝在昏迷中呢喃:"楚墨将军...... 你肩上的伤......" 他低头,看见她的指尖在床单上画着盔甲的纹路,正是密道石棺上刻的忠勇侯甲胄。
梦境里的江雪凝站在一片漆黑中,头顶突然亮起十二盏白灯笼,每盏都映着她的倒影,却穿着不同朝代的婚服。她认得这些是江家历代祭品的模样,颈后都纹着和自己相同的莲花印记,只是每个人的印记中央,都插着枚锁魂钉。
"雪凝。"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她抬头,看见穿盔甲的僵尸立在灯影里,胄甲上的 "忠勇" 二字泛着冷光,手中握着的正是她的发簪,簪头的残莲正在吸收灯笼的光,渐渐拼成完整的双姓玉佩图案。
"你...... 是楚墨将军?" 雪凝的声音发颤,却本能地伸手,"周叔叔说,你的魂魄被分成三部分......"
僵尸缓缓转身,胄甲背后用朱砂写着 "忠勇侯楚墨" 五个大字,笔画间缠着引气符,每笔都和鹰嘴崖深潭的锁魂钉方位一致。更震撼的是,他的左肩上有道旧伤,伤口处嵌着片甲胄碎片,正是陈平安三年前捡到的那枚。
"第十九代祭品。" 僵尸的声音像生锈的锁链,"从初代江掌门用锁魂钉钉住我魂魄的那日起,每代祭品都会梦见我,直到......" 他突然抬手,发簪尖指向雪凝的眉心,"直到遇见能让三魄归位的人。"
雪凝后退半步,颈后的印记突然发烫,映出周玄通在祠堂密道刻的字迹:"雪凝的纯阴血,是楚墨还阳的钥匙"。她这才发现,僵尸的手腕上戴着和周叔叔相同的青铜戒指,戒面的 "玄" 字正在吸收她的血。
"将军,周叔叔他......" 雪凝的眼泪滴在发簪上,"他用自己的魂魄替我承受十二时煞阵,现在锁魂钉还在他体内......"
僵尸的动作突然顿住,胄甲上的荧光剧烈闪烁,竟在地面投出周玄通的影子。雪凝看见,那影子单膝跪地,手中捧着的正是陈平安小时候的襁褓,襁褓边缘绣着断指堂的符纹,和十二时煞阵的木偶如出一辙。
"玄通...... 是我最得意的弟子。" 僵尸的声音软了几分,"十年前他坠崖后,故意让江万贯迁坟改阵,用自己的躯体做炉鼎,就是为了把你的纯阴血,和平安的半阴血,炼成打开三魄的钥匙。"
雪凝突然想起井底的骸骨、祠堂的木偶,还有深潭里的引魂灯 —— 原来周叔叔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让楚墨的三魄,能借她和陈平安的血归位,而代价,是他自己的魂魄碎成十二片,封在十二时煞阵里。
"将军,我该怎么做?" 雪凝攥紧发簪,"周叔叔说,七月十五前要聚齐三魄,可天魄在深潭,地魄在井里,人魄......"
"人魄在平安体内。" 僵尸突然指向梦境深处,那里浮现出陈平安的身影,手腕上的咬痕正在发光,"当年我被锁魂钉折磨时,玄通把我的人魄封进平安的半阴血,用断指堂禁术替他挡住阴煞教的追杀。"
雪凝的眼泪突然决堤,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陈平安的血能破引气符,为什么周叔叔的戒指会认他为主 —— 原来从她出生那日起,从陈平安被僵尸咬伤那日起,这一切就都是周玄通算好的局,用自己的命,换他们的生。
"记住,七月十五子时。" 僵尸将发簪塞进她掌心,胄甲开始消散,"深潭里的锁魂钉,要用平安的血和你的泪一起拔起。而玄通的魂魄......" 他指向梦境边缘的还阳草,"藏在每片叶子里,等着你们带他回家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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