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的子夜,雷声像被闷在陶罐里的野兽,在云层里低低地滚。陈十三盯着窗外翻卷的铅云,眉心的胎记又开始发烫,比十八岁生日前夜更甚。灶台上的煤油灯突然爆芯,灯影里,父亲正在屠房磨杀猪刀的身影晃了晃,像被雷火燎过的纸人。
"十三哥,坟头岭闹尸变了!" 虎娃的砸门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,"野狗全没了踪影,十九个土坑里全是尸体,没脸的!"
铁锹磕在门槛上的声响混着雨声。十三跟着虎娃跑过青石板路,裤脚很快被泥水泡透。坟头岭的荒草在风中贴地倒伏,露出十九具横七竖八的尸体,皮肤青白如浸了水的纸,指甲缝里嵌着金色的毛发,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光。
"黄大仙的毛。" 九叔不知何时站在坟头,桃木剑的剑穗滴着水,"每只尸体右手食指都指着河神庙,这是阴司指路。" 他蹲下身,用剑尖挑起尸体袖口,苍白的手腕上烙着半道雷纹,和陈老栓腕上的红痕一模一样。
陈老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,十三正盯着尸体胸口的朱砂点。七个红点歪扭地聚成 "陈" 字雏形,像是用指尖蘸血点上去的。父亲的布鞋在泥地里打滑,看见尸体的瞬间突然摇晃,铁锹 "当啷" 落地,惊起数只夜鸦。
"老哥哥!" 九叔扶住即将倒地的陈老栓,却被他推开。陈老栓直勾勾地盯着尸体指甲缝里的金毛,突然从怀里掏出盛猪血的陶罐,劈手泼向十三眉心。腥热的血珠渗进胎记,十三猛地偏头,陶罐摔在地上碎成八瓣。
"爹你干什么!" 十三抹了把脸,血腥味混着雷雨天特有的土腥气涌进鼻腔。陈老栓的手还停在半空,指缝里滴着猪血,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雷雨夜,他在柴房擦拭断剑时的模样。
"别靠近这些尸体!" 陈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狠戾,"它们认着你的血呢!" 他转身时,灰布衫下摆露出半截剑鞘,上面的 "茅山" 二字被猪血染红,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。
十三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咳嗽声。柴房里,父亲对着青岚的牌位喃喃自语,说什么 "分劫术反噬",说什么 "天煞劫躲不过"。他蹲下身,指尖划过尸体胸口的朱砂点,红点突然渗出黑血,在泥地上晕开个雷字。
"这些尸体,是渡劫者。" 九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罗盘指针正对着十三的眉心疯狂旋转,"每具尸体都带着你的劫数印记,黄大仙的毛,是引魂的媒。" 他指向河神庙方向,"河神庙的水鬼、土地庙的纸人,都是这引魂阵的棋子。"
暴雨在黎明前突然转急。十三跟着九叔走进河神庙,看见香案上的烛火正在水面漂着,十八盏引魂灯围成圆圈,中央空着的位置,正是天煞碗该在的方位。水面倒映着庙顶的梁木,上面新刻了十九道雷纹,和坟头岭尸体胸口的朱砂点一模一样。
"你爹当年用分劫术,把你的劫数转嫁到五仙身上。" 九叔用桃木剑挑起水面灯影,"黄大仙、柳仙、白仙... 现在五仙血被抽干,阴司就用尸体来补位。" 他突然看向十三,"你注意到没有,尸体胸口的朱砂点,是 ' 陈' 字。"
雷声在这时炸开,照亮了河神庙神像的脸。十三看见神像的手指竟指向西北方,和李半仙死时的手势分毫不差。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碎片,碎片突然发烫,镜中映出父亲正在青岚坟前跪着的画面,手里捧着个黑陶罐,罐口冒着血光。
"十三!" 陈老栓的呼喊混着犬吠传来。十三跑回坟头岭时,看见父亲正用杀猪刀劈向一具坐起的尸体,刀刃上的猪血溅在尸体胸口,朱砂点突然连成完整的 "陈" 字,像活过来般蠕动。
"住手!" 十三抓住父亲的手腕,触到他腕上滚烫的红痕。陈老栓猛地转身,眼里布满血丝,却在看见十三眉心的猪血时软化下来:"孩子,这些尸体是冲你来的,爹当年... 当年不该用五仙血替你挡劫..."
暴雨冲刷着坟头土,露出尸体指甲缝里的金毛。十三突然想起李半仙死时,槐树下的替劫纸人也沾着这种毛。他第一次发现,父亲的灰布衫上,竟也有几根同样的金毛,混在洗得发白的布纹里。
"你早就知道五仙的事,对不对?" 十三后退半步,"李半仙的死、十年前的纸人、还有这些尸体,都是你用替劫术搞出来的!"
陈老栓的刀 "当啷" 落地,溅起的泥点打在尸体胸口,朱砂点突然全部亮起。他跪在泥泞里,任由雨水冲刷着鬓角的白发:"十三年前,你娘咽气前说,你的雷劫是封神劫,可爹怕啊... 怕你像她一样被雷劈得连骨头都不剩,就偷了茅山的分劫术,用五仙血、用自己的血,把你的劫数一拖再拖..."
十三望着父亲腕上蔓延至心口的红痕,突然想起青岚坟前的青铜碎片,想起断剑剑鞘内侧的刻字。原来从出生起,父亲就用自己的命在和阴司周旋,用五仙的血、用替劫纸人、用每夜擦拭的断剑,为他在劫数里劈开一条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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