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冰冷的侧影,比周氏所有的恶言恶语加起来,更让沈微婉感到彻骨的绝望。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,像炭盆里那点余烬,彻底熄灭了。
“文轩…文轩你说话啊!”微婉抱着安儿,踉跄着朝门边的丈夫扑去,声音破碎不堪,如同濒死的哀鸣,“你看看安儿!你看看我们的孩子!他病得快不行了!你当真…当真如此狠心?”
林文轩终于有了动作。他缓缓地、极慢地转过了身。
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沈微婉脸上。那眼神,平静无波,没有厌恶,没有愤怒,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。只有一片空茫的冷漠,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、惹人厌烦的乞丐。
那目光,比屋外的风雪更寒,比婆母的休书更利。
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终于吝啬地吐出了两个字,声音不高,却像冰珠子砸在冻土上,清晰而冷酷:
“聒噪。”
两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两座冰山轰然压下,将沈微婉连同她怀中滚烫的安儿,一同砸入万丈深渊。
他甚至没有再看第二眼,漠然转身,抬手,“吱呀”一声,将那扇破旧的木门重新关拢。动作不疾不徐,仿佛只是随手关上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杂物间。
门板隔绝了外面正院隐约传来的笙歌笑语,也彻底隔绝了微婉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。
屋内重归死寂。只有安儿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,一声声,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寒夜。
药碗里的休书,吸饱了苦涩的药汁,软塌塌地沉在碗底,像一团肮脏的抹布。
凛冽的北风在窗外尖啸,卷起地上的残雪。院落深处,正房暖阁的窗纸上,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影,觥筹交错,暖意融融,欢声笑语隐约可闻。
窗内,沈微婉抱着她唯一滚烫的骨血,僵立在冰冷的黑暗里,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在冰封的荒原。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,灭顶而来。然而,就在那无边的冰冷即将吞噬一切之时,怀中小小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,那微弱却执着的生命气息,却像一枚烧红的针,狠狠刺穿了她麻木的心脏。
痛得尖锐。
却也…烫得灼人。
她低下头,看着安儿烧得通红、眉头紧蹙的小脸,看着他咳得微微抽搐的身体。那双紧闭的眼睛,睫毛上还沾着咳出的泪珠。
不能死。
安儿不能死!
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执拗的闪电,骤然劈开了她心头的沉沉死寂。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弯下腰,伸出冻得发僵、指节红肿的手,颤抖着,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,死死抓住了药碗里那张湿透了的、墨迹晕染的休书。
纸浆冰冷黏腻,带着浓重的药味和屈辱的印记。
她攥着。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,死死地攥着。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,仿佛要将这冰冷的耻辱,连同这刺骨的绝望,一同捏碎在掌心。
屋外,雪更大了。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落下,覆盖了庭院里所有的路径,也掩埋了过往的痕迹。整个世界一片苍茫的惨白,唯有西角这间破屋的窗纸上,映着一个母亲抱着孩子、如同石雕般凝固的剪影。
枯槁的枝桠在凛风中狂舞,在雪地上投下鬼爪般的暗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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