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的风，像刀子似的刮过长安城西的渭水滩。王莽裹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，肩上搭着个麻布口袋，混在一群挑着铁料的商贩里，往王立的盐铁作坊挪——这作坊占了半条街，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把天都熏成了灰，铁器敲打声“叮叮当当”的，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。
“新来的？收废铁还是卖铁料？”守门的家丁斜着眼打量他，手里的鞭子在掌心抽得“啪啪”响。
王莽弯腰递上两枚五铢钱，声音压得粗哑：“老哥哥，我是从栎阳来的，收点废铁回去打农具。听说您这作坊大，废铁多，特来碰碰运气。”
家丁掂了掂铜钱，往旁边挪了挪脚：“进去吧，别瞎逛——里面的盐堆和铁炉，碰坏了一根头发丝，把你卖了都赔不起！”
进了作坊，王莽才看清这“财富窝”的真面目：左边是盐仓，白花花的盐堆得比屋檐还高，几个工人正往麻袋里装盐，麻袋上印着“官盐”二字，可王莽凑近一摸，指尖沾了层细沙——这盐里掺了至少三成沙！右边是铁炉，十几个赤膊的工匠正把烧红的铁坯打成农具，铁坯上的锈斑都没打磨干净，一看就是用废铁回炉的料。
他假装蹲下来翻找废铁，耳朵却支棱着，听旁边两个工人聊天：“昨天甄大人又来了，跟管家在账房里关了半个时辰，出来时管家塞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布包。”
“能不沉吗？上个月咱们往盐里掺的沙，多赚了五十万钱，甄大人分三成呢！”
“可不是嘛，官盐按每石百钱卖给百姓，成本才四十钱（掺沙后更低），这里面的油水，够咱们干十年的！”
王莽的指尖猛地攥紧，麻布口袋里的碎铁硌得掌心生疼。他悄悄从盐堆边捏了一小撮掺沙的盐，塞进袖袋——这就是王立敢在朝堂上顶撞他的底气，就是百姓买盐时“钱花了，盐还是涩的”的真相！
正往里挪，账房的门突然开了。一个穿着青绸官服的人走出来，脸上挂着油滑的笑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珏——正是王莽认识的甄丰，现在还是京兆尹手下的小吏，负责监管城西的盐铁作坊。跟在他身后的，是王立的管家，尖嘴猴腮的，正点头哈腰地说：“甄大人放心，这个月的‘分红’，我已经让人送到您府上了。那批掺沙的盐，我报的成本是六十钱，卖给百姓一百二十钱，多赚的六十钱，咱们五五开！”
“算你懂事。”甄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，眼睛瞟向盐仓，“对了，下个月王莽那厮可能会派人来查盐铁，你们把掺沙的比例降点，别太扎眼——等过了这阵，咱们再把钱赚回来。”
管家连忙应承：“您放心，我这就去安排！对了，那批回炉的铁器，咱们也按‘新铁’的价卖给官府，又能多赚二十万钱，到时候也给您留一份！”
“好说，好说。”甄丰笑着拍了拍管家的肩膀，转身要走，正好撞见蹲在地上的王莽。他皱了皱眉：“你是干什么的？”
王莽心里一紧，连忙站起来，装作慌乱的样子：“回大人，我是收废铁的，迷路了，这就走，这就走！”说着就往门口挪。
甄丰盯着他的麻布口袋看了一眼，没再多问——在他眼里，一个收废铁的商贩，根本不配进他的眼。等甄丰的轿子走远了，王莽才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向那堆掺沙的盐、那炉生锈的铁，还有账房门口挂着的“公平交易”木牌，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。
他没再找废铁，径直走出作坊。守门的家丁见他空着手，啐了一口：“穷鬼，连点废铁都买不起，滚吧！”
王莽没回头，只是攥紧了袖袋里的掺沙盐——这盐粒硌得他手心疼，却比任何账本都更清楚：豪强的钱，是从百姓的牙缝里刮来的；官僚的钱，是从豪强的黑账里分来的。这天下的财富，早就被这些人拧成了一根毒绳，勒得百姓喘不过气。
回到侯府时，天已经黑了。王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，拿出那撮掺沙的盐，放在《流民图》上——正好落在那个被换盐的孩子旁边。他又翻开刘歆送来的账本，在“王立盐铁作坊年收入五百万钱”的数字旁，写下“掺沙盐利润二百万钱，回炉铁利润一百万钱”。
“五百万钱，有六成都不干净。”王莽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子骏说我管不了，可我要是不管，这些钱就会变成更多的掺沙盐，更多的生锈铁，更多被卖掉的孩子！”
他走到墙边，取下那本《周礼》，翻到“盐铁官营”的章节，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圈。然后，他拿起笔，在纸上写下“改革三步棋”：第一步，查抄王立的掺沙盐铁，拿他当“杀鸡儆猴”的例子；第二步，向皇帝上奏《盐铁官营策》，要求将天下盐铁作坊收归国有；第三步，培养自己的人手，取代甄丰这种“蛀虫”，把盐铁的利润攥在朝廷手里。
写完，他把那撮掺沙盐小心翼翼地包好，放进铜箱——和那五十斤黄金放在一起。黄金是他的“启动资金”，这盐是他的“开战令牌”。
窗外的风更紧了，吹得窗棂“呜呜”响，像流民的哭声。王莽坐在案前，看着纸上的“三步棋”，突然笑了——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，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。
他知道，这一步踏出去，就会和王立、甄丰这些人彻底撕破脸，朝堂上的风浪会比渭水滩的风更烈。可他更知道，袖袋里的掺沙盐，《流民图》上的孩子，账本上的黑钱，都容不得他退缩。
“搞钱不是目的，”王莽对着铜箱里的黄金和盐粒说，“把钱从坏人手里拿出来，给好人用，才是目的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王莽就带着那包掺沙盐和账本，去了皇宫——他要给汉平帝递上第一封“战书”，也是他财富重构棋局里，最关键的一步落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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