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万山一开口,院子里立马鸦雀无声。
张翠花打了个哆嗦,瞅着村长那张没表情的脸,后脖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她晓得,铁牛活了,她儿子大壮的命保住了。但她家的好日子,也到头了。
她脑子转得飞快,扑通就跪下了,拿脑门一下下磕地。“村长,俺错了!俺不是人!俺没教好那小畜生,俺认打认罚!求您看在一个村、一个姓的份上,给俺家留条活路吧!”她哭嚎着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。
“一个姓?”沈万山冷笑一声,张翠花抖得更厉害了,“我沈万山的儿子差点被你家小畜生害死,你现在跟我攀亲戚?”
他往前走了一步,黑布鞋正好踩在张翠花跟前,挡住了她的路。
“杀人偿命。今天铁牛命大,是空青丫头救回来的。你儿子的命,我不要。”
张翠花心里刚松口气,就听见沈万山嗓门一下子拔高了。
“但是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!”
他的眼扫过全场,那动静震得人耳朵疼:“我宣布!沈建国家,教子无方,纵子行凶!从今天起,他家今年所有工分,一分不记!年底分粮、分钱、分肉,他家什么都没有!扣下的份例,一半给铁牛养身子,另一半,给刘屠户和李家当谢钱!”
“啥?!”张翠花尖叫着跳起来,那动静比杀猪还惨。
一年工分全没了!
那不是说他们一家五口,从开春忙到冬天,累死累活,到头来一粒米都分不到!这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吗!
“我不服!”张翠花撒泼打滚地扑上来,“你这是公报私仇!你是村长也不能一手遮天!我要去公社告你!”
“你去。”沈万山站着没动,“你现在就去。你跟公社的人说,你儿子故意把村长的独苗推下坎子,人当场就‘死’了。你看公社是给你撑腰,还是直接把你儿子当杀人犯抓走!”
“杀人犯”三个字,让张翠花一下子就蔫了。她张着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脸煞白。
周围的村民没人可怜她,反而都说罚得好。
“该!这种黑心肠的人家,就该让他们喝西北风!”
“就是!要不是空青,村长家今天就得办白事了!这算罚得轻了!”
听着这些话,张翠花腿一软,瘫在了地上。她晓得,沈家在杏花村,完了。
沈建国从头到尾都跟个木头人似的,听到这话,只觉得天都塌了,扶着墙才没倒。他看着被刘婶护在中间的沈空青,那丫头灰扑扑的,一双眼珠子黑洞洞的,就那么安静地瞅着他。他心里头一回不是气,而是怕,从骨头里往外冒凉气。
他想不通,一个连饭都吃不饱、任他打骂的扫把星,咋一天工夫,就成了能决定他全家死活的人了?
他魂不守舍地拽起瘫成一团的张翠花,拖着吓傻的儿子,在全村人的白眼下,逃回了家。
门刚关上,沈建国反手就给了张翠花一耳光。“你个丧门星!老子早晚被你跟这小畜生害死!”
张翠花被打蒙了,回过神来就尖叫着扑上去又抓又咬。两口子在黑屋里打成一团,骂声、哭声搅得鸡犬不宁。
那边闹得不可开交,沈空青看都没看一眼,跟着刘婶回了刘家。
刘婶心疼她,特地卧了两个鸡蛋,冲了一大碗红糖水端给她。“空青啊,快喝了压压惊,好孩子,今天多亏你了。”
沈空青捧着粗瓷碗,小口喝着。糖水是甜的,暖到了肚子里。可她却想起了另一件事——在地窖里,她(原主)缩在角落,啃着长了绿毛的、石头一样硬的窝头。她亲奶奶王连翘,临死前,哆哆嗦嗦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颗水果糖塞给她,那是她这辈子尝过的唯一的甜。
奶奶……
沈空青低下头,没人看见她脸上的神情。
夜深了。
沈建国家终于没动静了。两口子打累了,骂不动了,各躺在炕的一头喘气。沈建国睁着眼,死盯着房梁,咋也睡不着。一闭眼,就是村长要杀人的眼神,和全村人朝他吐的唾沫。
他烦躁地咂了下嘴,刚摸到炕边的烟袋锅子,突然觉得不对劲。明明是夏天,屋里却冷得瘆人。
一阵阴风吹过,桌上那点煤油灯火苗猛地一晃,差点灭了。
“谁?”沈建国嗓子发干,吼了一声。
没人答应。
风里有股味儿,是坟地里那种翻开烂树叶的土腥气。
沈建国心里一沉,壮着胆子朝门口看。
那扇破木门前,不知啥时候多了个黑影子,佝偻着背。
那背影,烧成灰他都认得!
是他娘,死了快一年的王连翘!
“啊!”沈建国吓得魂都飞了,手脚并用地往炕角缩,指着那黑影,牙齿直打颤:“娘……不,你、你别过来!你是人是鬼?!”
黑影没动,头却慢慢抬了起来。
一个又轻又飘的动静响起来,不像是人说话,倒像是从井里发出来的,又湿又冷。
“建国……我的儿啊……”
“我……死得不甘心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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