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，天边的云霞由暖橙渐变为沉静的绛紫，博物馆前宽阔的道路上，路灯次第亮起，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。陆时砚的那辆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，像一尾沉稳的鱼，游弋在流光溢彩的都市河流中。
车内流淌着低缓的古典吉他曲，音符轻柔，恰到好处地填补了沉默的空间，却并未驱散那份萦绕在两人之间的、微妙的悸动。苏念微微侧头，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——商铺的霓虹、归家行人的身影、牵着孩子的父母——一切都变得模糊，唯有身边人清晰的存在感，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腿上那条浅灰色薄毯的边缘，面料极其柔软，带着一种干净的、类似阳光晒过后的暖香，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隐隐相似。这细微的触感，不断提醒着她方才他递过毯子时，那自然而体贴的举动。
她不禁又想起更早时候，在古籍阅览室里，他那句低沉而认真的“只有对你才会这样”。话语犹在耳畔，带着他特有的温度和重量，再次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。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。他专注地开着车，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，下颌线绷紧，喉结偶尔轻轻滑动一下，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，骨节清晰，显得沉稳而有力。就是这样一双手，刚才接过她画册时，指尖那短暂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，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，让她从指尖到心尖都酥麻了一瞬。
“空调温度还合适吗？”陆时砚忽然开口，打破了沉寂。他的声音比音乐更低沉几分，在这有限的空间里，听起来格外清晰。
苏念连忙收回视线，点头应道：“嗯，很舒服，谢谢陆教授。”她将薄毯往上拉了拉，盖住肩膀，仿佛这样就能掩藏起那份被看穿心思的细微慌乱。
“不用总是这么客气。”陆时砚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路况，语气却放缓了些，“以后……私下里，叫我的名字就好。”
名字？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。直接叫他“陆时砚”吗？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，却觉得有些烫口。她与他之间，虽然经历了许多，那份因他学识、地位以及初见时误会而产生的距离感，似乎仍在潜意识里作祟。她张了张嘴，终究没能叫出来，只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应答。
陆时砚似乎也并不强求，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，转而问道：“今天走了那么多路，累不累？”
“还好。”苏念老实回答，“看喜欢的展，不觉得累。而且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愉悦，“今天学到了很多，特别是那本古籍修复的画册，里面的技艺真的很精湛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陆时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，“那位修复师是位隐世的高人，下次若有机会，可以带你去他的工作室看看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苏念惊喜地转过头看他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。
“嗯。”他简短地应道，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满足感，心情愈发愉悦起来。车流缓缓移动，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，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舒缓、温存。
苏念重新靠回椅背，思绪却飘回了刚才那个她鼓起勇气问出的问题，以及他的回答。原来，那么早，那么早之前，在那个她囧态百出的陆家花园，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。白色连衣裙，抱着的礼盒，头发上的树叶，还有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“比老板还矜贵”……这些她自己都快模糊的细节，却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，甚至记住了她当时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，混合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恍惚，慢慢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。她从未想过，自己那样冒失的出现，竟会在他心中留下如此鲜明生动的印象。她一直以为，是自己先被他吸引，一步步靠近，却不知在最初的最初，她就已经闯入了他平静无波的世界，激起了一圈涟漪。
“那时候……”苏念忍不住轻声开口，带着点好奇和求证的语气，“我那样说你，你真的……没生气吗？”
陆时砚低笑了一声，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磁性。“生气？”他想了想，似乎在认真回忆当时的心情，“或许有一点意外，但更多的是觉得……有趣。很久没见过这么……直率的女孩子了。”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，其实当时他想的是“鲜活”、“生动”，像一束毫无预兆照进他过于规整世界里的阳光，有些刺眼，却无法忽视。
“我那是莽撞。”苏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“后来才知道，您……你其实……”她想说他其实很好，很温柔，可话到嘴边，又觉得这些词语太过苍白，无法形容他带给她的那种复杂而安心的感觉。
“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？”他又问了一遍，这次，语气里带着更明显的引导和期待，仿佛非要听她亲口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苏念深吸一口气，抬起头，认真地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影，一字一句，说得清晰而缓慢：“现在觉得，你是个很温柔的人，比我想象中要温柔很多。你很细心，会记得我很多自己都没在意过的小喜好，会在我需要的时候，不动声色地帮我解决麻烦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像是在积蓄勇气，然后声音更轻，却异常坚定地补充道，“和你在一起，我会觉得很安心，很……踏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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