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往下，她看到了一张被仔细压平的咖啡店纸巾，上面有她试新口红时不小心印上的半个模糊唇印，旁边还用店里的笔写了几个讨论中的书名，被他用透明薄膜小心地封存了起来；她看到了自己某次听他讲座时，在笔记本最后一页随手涂鸦的、一个戴着眼镜、皱着眉头的Q版小人，旁边写着“陆教授好严肃”，这张纸也被他收藏了，甚至将那个小人连同那行字一起剪裁了下来；她甚至看到了……一根粉色的、带着一个小小的、毛茸茸白色绒球的发绳，那是她第一次被导师带着去陆家聚餐时，不小心掉在沙发缝里的，她找了很久未果，最后只能作罢。此刻，这根发绳被清洗得干干净净，妥帖地放在一个透明的自封袋里，安静地躺在木盒的一角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苏念刚一开口，声音就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，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堵住了。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，视线迅速变得模糊。她想起这些东西，有的是她随手丢弃、认为毫无价值的草稿；有的是她自己都早已遗忘在某个角落的、微不足道的日常碎片；有的甚至只是她无意间遗落、并未放在心上小物件。
可他却像一位虔诚的收藏家，在漫长的时光里，默不作声地、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她生命轨迹中散落的、不起眼的“碎片”，一一拾起，拂去尘埃，然后如同收藏绝世珍宝一般，将它们安放在这个刻着绣球花的木盒里。
陆时砚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。看到她眼眶中汇聚的、将落未落的泪水，他伸出手，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，拭去那一点湿润。他的动作那么温柔，那么小心翼翼，仿佛她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，需要他用尽全部心神去呵护。
“第一次在花园见到你，不是你送文件那次，是更早一点，”他的声音响了起来，很轻，很缓，像是怕惊扰了这些沉睡在盒子里的旧日时光，又像是初夏时节悄然落在古老纸页上的细雨，带着浸润人心的力量，“你跟着你导师来讨论一个项目，在花园里等的时候，蹦跳着去够一朵绣球花，头发上的发绳掉在了草坪上。”
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根粉色的发绳上，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。“我捡起来时，上面还沾着一点草屑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，“那时就想，这姑娘真是……冒失得可爱。说不定以后，还会忘东西，或者留下些什么。”
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木盒的边缘，像是在抚摸一段珍贵的记忆。“所以后来，就索性把你无意中落下的、或者我觉得……值得留下的，都收在了这里。”他抬起眼，再次看向她，目光深邃如同藏满了星辰的夜空，“好像把这些收集起来，就能把你那些我未曾参与的、零碎的时光，也一并留存下来。”
他又拿起一个较小的玻璃罐，递到苏念眼前。罐子里装着的，是已经脱水、颜色褪成淡黄白色的绣球花瓣，但它们依旧保持着盛开时的形态，被时光定格在了最美的瞬间。罐身贴着一张白色的标签，上面是他那熟悉而有力的字迹，写着四个字：初见那天的花。
“你第一次以我学生的身份，正式来书房找我那天，”他解释道，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，“书房窗外的白绣球，开得正好。我站在窗边，看着你从花丛边的小径走过来，阳光落在你头发上……你离开后，我出去摘了几朵，晒干了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目光与她盈满水光的眼眸相接，语气愈发轻柔：“那时候就想，或许有一天，能有机会告诉你。告诉你，那天我记住的，不只是一个冒失又努力的学生样子，也不只是你对我说的那些关于学业的请教……我还记住了那天的阳光，那天的风，和那天，恰好为你盛开的绣球花。”
苏念的心，在这一刻，像一颗被投入温水中的硬糖，从外到内，慢慢地、无法抗拒地软化、融化开来。温热的糖浆流淌进四肢百骸，带着令人晕眩的甜意和酸涩。
许许多多曾经被她忽略的、或者认为是“巧合”的细节，如同被串联起来的珍珠，在这一刻散发出夺目的光芒。
她忽然明白，为什么他车里的储物格里，永远会备着几颗草莓味的糖果，原来是因为她随手写下的那张便利贴；她忽然明白，为什么他指导她论文或者方案时，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、根深蒂固的问题，原来他早已将她那些凌乱的草稿反复研读，将她的思维习惯摸得一清二楚；她忽然明白，他记得她不喜欢吃葱姜，记得她看书时喜欢把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，记得她雨天容易心情低落……这些她曾以为是他记忆力超群或者观察入微的结果，原来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份深沉而专注的用心。
他不是记性好，他只是把她的一切，哪怕是最微小的、最不经意的细节，都悄悄地、郑重地放在了心上，妥帖收藏。
汹涌的情感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。苏念放下手中那些承载着过往的纸页，猛地转过身，伸出双臂，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，将整张脸都埋进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。高级棉质衬衫带着阳光和雪松的干净气息，微微摩擦着她的脸颊。隔着衣料，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、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。那一声声规律的搏动，像是最温柔的节拍器，为这场被他独自珍藏了如此之久、如此之深的心事，打着沉稳而动人的节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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