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刚过,东风就带着暖意钻进了函谷关的裂缝。那些裂得像蛛网的城墙砖缝里,昨夜刚积了层薄露,被风一吹,竟蒸出细碎的白雾,裹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漫过断壁残垣。尹喜蹲在田埂上,指尖捻起一把土——土块里还混着细小的石砾,是上月地震时从地底翻上来的,硌得指腹发疼,却透着股润润的潮气,凑近鼻尖一闻,能尝到一丝微甜的腥气。这是要发芽的味道,他心里笃定,就像当年父亲教他辨土性时说的:“土气发甜,藏着水,能养苗。”
他抬头望向天空,岁星的光芒依旧淡淡的,像蒙着层揉皱的纱,连最亮的那颗角宿一都显得有气无力。可《夏小正》里那句“岁星虽暗,若能依时耕种,秋仍有收”在心头烧得滚烫,字里行间的暖意,竟比这东风还烈。
“该下种了。”尹喜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泥,声音在空旷的田垄间传开,撞在远处的断墙上,折回来时竟带了点回响。身后的百姓早已扛着锄头、拎着种子袋候着,连铁匠王大锤都把铁砧搬到了田边,砧子上还摆着磨得锃亮的锄刃、镰刀,他光着膀子,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成串,嗓门比风还响:“谁的家伙什不趁手,尽管拿来!俺老王这膀子力气,还能再抡百八十锤!”
张诚带着几个士兵牵着几头瘦牛站在田埂另一头。牛是从粮仓废墟里牵出来的,有头老黄牛左前腿有点瘸,是地震时被横梁砸的,此刻正甩着尾巴啃田埂上的枯草,牛背上搭着的犁铧在阳光下闪着冷光——那是昨夜士兵们轮流打磨的,连犁尖的锈都磨掉了,露出银白的铁色。
“先生,种啥?”有个老农拄着锄头喊,他手里的种子袋鼓鼓囊囊,粗麻布上还沾着灰,里面是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粟米,颗颗饱满得像小珍珠,是去年没收完的新粮。
“粟米和豆类。”尹喜指着田边堆着的种子,那里摆着十几个陶罐,标签是用炭笔写的:“早熟粟”“六月豆”。“都是早熟的,六十天就能收,赶在汛期前能打一茬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叠得整齐的星图,泛黄的麻纸上用朱砂标着“镇星过天田”的日子,红圈里的星轨像条蜿蜒的河,“等镇星过了天田,地气最旺,那日开耕最好。”
星图边角卷了毛边,是他连夜从压塌的书房里刨出来的,上面还沾着块暗红的泥印,倒像颗额外的星子。
这三日,田埂上便热闹起来。男人们光着膀子翻地,锄头插进土里的声音“噗嗤”作响,震起的泥点溅在黝黑的脊梁上,像缀了些褐色的花。有个后生嫌锄头慢,干脆跪在地上用手刨,指缝里嵌满泥,却越刨越起劲,嘴里还哼着调子:“地要翻透,苗要露头,老天不亏勤快手……”
女人们围坐在田边的青石上筛种子,竹筛子“哗啦哗啦”摇着,把瘪粒和石子挑出来。指尖在粟米堆里翻动,扬起的糠皮在阳光下飘,像细小的雪。有个抱着奶娃的媳妇,把孩子放在竹筐里,一边摇筛子一边晃筐子,奶娃咯咯笑,小手总往粟米堆里抓,她就捏颗粟米塞孩子手里:“抓牢喽,这是咱秋后的口粮。”
孩子们也不闲着,提着小竹篮跟在大人后面捡草根。最积极的是那个总攥着小陶罐的孩子,罐里装着他偷偷藏的麦种——上次分粮时省下来的,颗颗圆滚滚。他蹲在田边,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树枝挖坑,手指被土块磨得发红,却依旧把每颗种子都埋得整整齐齐,埋完还在上面踩两脚,嘴里念叨着:“长高点,长高点,结满穗子给俺娘熬粥。”他娘去年冬天染了风寒,总咳嗽,他听人说麦粥养人。
镇星过天田那日,天刚蒙蒙亮,田垄上就站满了人。尹喜牵着那头瘸腿老黄牛走在最前,牛绳在手里绕了三圈,他扶着犁把试了试,犁铧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。老黄牛“哞”地叫了声,像是在应和。
“先生还会耕地?”有个年轻后生惊讶地问,他前几日还见尹喜对着星图发呆,以为是只会看星星的文弱书生。
张诚在旁边笑,手里的鞭子轻轻敲着牛背:“先生年轻时在乡下住过,种过的地比你走过的路还多。”他这话没掺假——尹喜十五岁前跟着父亲守过三年田,那时父亲总说:“读星图是看天的脸色,种庄稼是跟地打交道,俩都不能含糊。”
尹喜没说话,只是稳稳地扶着犁。犁把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,磨得虎口发烫,他却想起二十年前,也是这样的春日,父亲把着他的手教他扶犁,犁铧插进土里时,父亲说:“地是实诚东西,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饭吃。”那时他总觉得看星象比刨土体面,嫌田里的泥沾脏了衣袍,如今握着这冰冷的犁铧,指腹触到犁把上的木纹,忽然懂了——天上的星指引方向,脚下的地才是根本,就像这关城,星图救不了饿肚子的人,能救命的,是埋下的种子。
老黄牛迈着瘸腿往前走,犁铧插进土里时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,翻开的泥土像条褐色的带子,在身后铺开,带着湿润的腥气。尹喜跟着犁的节奏迈步,布鞋踩在新翻的土上,陷下去半寸,却比踩在锦缎上还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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