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帘落下,隔绝了外面的喧嚣,却隔不断帐内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和压抑。萧景珩并未真正离开,他方才被萧瓷那番诛心之言逼退,心中惊涛骇浪难以平复,那股被挑战、被质疑、甚至被“失望”的怒火与混乱交织,让他无法就此离去。他在帐外站立片刻,猛地吸了一口气,再次掀帘而入!
这一次,他脸上不再是纯粹的冷厉和质疑,而是掺杂了一种被戳破伪装后的恼羞成怒和固执的强硬!
“萧瓷!”他声音压抑着风暴,几步跨到床前,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,“休要巧言令色!即便母亲……即便沈氏有错,也绝非你心机深沉、步步为营的理由!你今日所为,难道就全然光明正大?你那观察入微的本事,你应对质问的机智,岂是一个寻常深闺女子能有?!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?!”
他试图重新夺回主导权,将焦点再次拉回到萧瓷的“不正常”上,仿佛只要证明她心机叵测,就能掩盖他自己长久以来的忽视和嫡母的恶行,就能让他心安理得。
然而,此时的萧瓷,已然撕开了伪装的第一层,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、愤怒和悲凉,如同决堤的洪水,再也无法遏制!
她猛地从床上坐起,身体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摇晃,脸色苍白得透明,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,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,直直地迎上萧景珩逼视的目光!
“秘密?!哈哈哈……”她竟发出一声凄厉而悲怆的冷笑,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,“兄长问我有什么秘密?好!那我今日便告诉你!我的秘密就是——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泣血的颤音,一字一句,砸向萧景珩:
“我的秘密就是如何在寒冬腊月里,靠着偷藏起来的馊冷剩饭活下来!”
“就是为了讨好高高在上的世子您,连送一条围巾给他,却被认为是胆大妄为、痴心妄想犯了花痴,更被下贱的奴才们打的濒死……”
“就是如何在那破败佛堂中,靠着搓揉冻僵的手指,一遍遍抄写那些无人看的经书,才能换来几块劣质的炭火!”
“就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被调走、被发卖,连一个“雪团”这样的畜生都不放过,却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!……”
“就是如何在我生母忌日之时,连去她坟前烧一炷香都成了奢望,只能半夜偷偷对着墙根磕头!”
“就是如何一次次被诬陷、被责罚、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在角落里,却还要感恩戴德地谢恩!”
她每说一句,就向前一步,尽管步伐虚浮,但那眼神中的绝望和控诉,却逼得萧景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兄长问我为何观察入微?因为不会看人眼色、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傻子,早就死在哪个无人知道的角落了!”
“问我为何有机智?因为每次被逼到绝路时,除了自己绞尽脑汁地挣扎,从来没有人!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过一句话!包括你!我自认为可以依靠的唯一的兄长!”
最后一句,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,声音破碎,却带着锥心刺骨的力量!
萧景珩被她眼中那赤裸裸的、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恨意震慑住了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窒息般的难受。他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,那些关于“嫡庶有别”、“母亲管教”的苍白说辞,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!
“你……你从未说过……”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,试图为自己辩解。
“我说过?!”萧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眼泪流得更凶,笑容却愈发凄厉,“我向谁说?!向视我如眼中钉的嫡母?向那些踩高捧低的下人?还是向您——我高高在上、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的兄长?!”
她猛地伸手指着他,指尖都在颤抖:“萧景珩!你可曾有一次,主动踏进过那冰冷的佛堂?可曾有一次,问过我一句‘三妹,你可还吃得饱?穿得暖?’可曾有一次,在我被责罚时,哪怕只是出于公允,问一句‘所犯何错?证据何在’?!”
“你没有!一次都没有!你享受着世子的尊荣,享受着嫡母无微不至的‘关爱’,你眼里只有你的前程,你的权势!何曾有过半分心思,去看一看你那活在泥泞里、挣扎求生的庶妹过的是什么日子?!”
“你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为你塑造的‘萧瓷愚钝不堪、心术不正’的印象,甚至都懒得亲自来印证一下!因为你根本不在乎!我在你眼里,甚至不如你身边得脸的一条狗!”
字字血泪!句句诛心!
萧景珩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控诉打得节节败退,脸色苍白,额角青筋跳动。他想起了那些年被嫡母灌输的关于萧瓷的种种不堪,想起了自己偶尔听到她受罚时心中那丝不以为然的漠然,想起了自己因为她“愚钝”而生的轻视和厌恶……
原来,在那层他所以为的“真相”背后,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的苦难和不公!而他自己,竟然一直是那个漠然的旁观者,甚至是间接的加害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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