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靳修看着她的背影,纤细窈窕,行动间带着一种轻快的、与她平日冷艳形象不符的雀跃。他放下钢笔,身体微微向后,靠在椅背上。他倒要看看,她所谓的“加一点甜”,能弄出什么名堂。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。从来没有人,敢在他工作的时候,动他的东西,还是以这样一种……近乎胡闹的方式。
洛梨背对着他,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。她熟练地操作起来,先是将杯子里剩余的黑咖啡倒掉一半,然后加入大量的牛奶,又扔进去三块方糖,拿起小勺子叮叮当当地搅拌起来。她搅拌得很用心,仿佛在制作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。
很快,一杯原本深邃浓黑的咖啡,变成了一杯颜色暧昧的浅咖色液体。
她端着这杯“杰作”,转身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一点点小得意的表情,步伐轻快地走回书桌前,将那杯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回他面前。
“喏,纪先生,试试看!牛奶可以保护胃,糖分可以让心情变好哦!”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,仿佛等待夸奖的孩子。
纪靳修垂眸,看着眼前这杯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“咖啡”。甜腻的奶香混合着咖啡的气味,变得有些怪异。这完全违背了他的饮食喜好和近乎严苛的自律。
他应该感到不悦,应该直接让陈默重新换一杯。
但……
他抬眼,看向洛梨。她正微微倾身,双手背在身后,身体不自觉地轻轻摇晃着,满脸都写着“快夸我”“快试试”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期待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,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、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紧张。她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,赌注是他那微乎其微的耐心。
拒绝的话到了嘴边,忽然有些说不出口。
他想起调查报告中提到的,她出身普通,一路攀爬的艰辛。此刻她这副带着点讨好和试探的模样,是否也是她某种生存智慧的体现?虽然方式……略显幼稚。
而且,他似乎并不讨厌她这点小小的“越界”。至少,比那些在他面前要么战战兢兢、要么故作姿态的女人要真实得多。这份“真实”,是那份合约里不曾写明,却意外带来的附加品。
在洛梨期待的目光渐渐开始染上一丝失落,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——“纪先生不喜欢就算了,我……”——纪靳修动了。
他修长的手指,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杯柄。在洛梨瞬间变得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,他端起了那杯“特调咖啡”,送到唇边,浅浅地尝了一口。
瞬间,过分甜腻的味道和浓郁的奶味侵占了他的味蕾,完全掩盖了咖啡应有的醇苦和香气。对他而言,这滋味堪称诡异。他的眉头几乎是本能地紧紧皱起。
洛梨的心随着他皱起的眉头猛地一沉。看吧,果然搞砸了……她正暗自懊恼,准备接受冷言冷语时,却见纪靳修停顿了片刻后,又喝了第二口。这一次,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丝丝,虽然表情依旧称不上愉快。
“……太甜。”他放下杯子,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洛梨愣在原地,呆呆地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,又看了看那杯被他喝过两口的咖啡,内心仿佛有烟花“嘭”地一声炸开!
他喝了!
他居然真的喝了!
那个有洁癖、说一不二、冷漠得像机器一样的纪靳修,居然喝了她胡乱调制的、完全不符合他喜甜的咖啡!虽然评价是“太甜”,但这行为本身,已经足够惊悚和……撩人。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包裹了洛梨。她甚至觉得鼻子有点发酸。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,却比她拿下顶级代言更让她开心。因为她触碰到的,是纪靳修那座冰山坚硬外壳下,可能存在的、一丝微弱的松动。
她迅速收敛起内心的惊涛骇浪,脸上重新绽开灿烂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,得寸进尺地说:“那下次我少放一块糖!或者纪先生你喜欢什么甜度?我可以慢慢试嘛!”
纪靳修没有回答“下次”,也没有答应她“慢慢试”。他只是重新拿起了钢笔,目光落回文件上,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:“安静些。”
若是往常,这三个字足以让周遭空气冻结。
但此刻,听在洛梨耳中,却莫名品出了一丝纵容的味道。
她没有再打扰他,心满意足地、轻手轻脚地退回沙发区,重新拿起那本杂志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,她偷偷打量着那个重新投入工作的男人。
阳光正好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柔和了些许他冷硬的线条。他专注地看着文件,偶尔会无意识地伸出手,端起那杯被他评价为“太甜”的咖啡,再抿上一小口。
每一次他端起杯子,洛梨的心跳就会漏掉半拍,一种隐秘的、带着甜意的窃喜就在心底蔓延一分。
看,那么苦的咖啡,加了糖和奶,他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那么冷的人,是不是只要她足够耐心,足够勇敢,一点点地“加糖”,总有一天,也能让他习惯甚至……喜欢上那份甜呢?
这个午后,书房里依旧安静。咖啡的醇苦气息渐渐被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覆盖。
于纪靳修而言,这是一次脱离常规的、略显奇怪的体验。那杯甜得过分的液体,似乎还在舌尖残留着某种陌生的、并不讨厌的余味。耳边虽然安静了,但那个娇俏的身影和亮晶晶的眼神,却比之前更能分散他一丝注意力。他需要比平时多花百分之五的精力,才能重新聚焦在冰冷的数字和文字上。
于洛梨而言,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。她成功地在冰山脚下,种下了一颗名为“可能”的种子。安全感?或许还遥不可及。但至少,她看到了希望。而这点希望,足以让她这颗原本有些不安和试探的心,变得雀跃而充满斗志。
冰咖与蜜糖的碰撞,初尝怪异,回味却悄然滋生出一丝无人察觉的、名为“心动”的预兆。合约是冰冷的,但人的情感,却永远有着意外脱轨的可能。洛梨想,这场“戏”,或许会比她想象中,更有趣,也更挑战。而她,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那一个。尤其是,目标如此令人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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