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川区的天空,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厚重铅灰绒布,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。刚过立秋,空气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,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。区委大楼里,气氛比窗外的天色还要凝重三分。
新书记沈砚舟上任刚满一周。
这位以“冷面”、“铁腕”、“高标准”着称的空降书记,像一股强劲的冷空气,瞬间席卷了原本有些温吞的区委办。他走路带风,目光锐利如鹰隼,所过之处,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。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废话,递过去的文件稍有瑕疵,那支惯用的红笔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,字字如刀,批得人脊背发凉。
林溪坐在综合科靠窗的工位上,指尖冰凉,心跳却快得擂鼓。她面前摊开的,正是那份她熬了两个通宵、反复打磨的《关于旧城区南巷片区改造前期调研报告》。此刻,这份凝结了她心血和期盼的报告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几乎不敢翻开。
报告扉页,一行力透纸背、鲜红刺目的批注,如同审判:
“数据堆砌,空洞无物!群众不是表格里的数字,是活生生的人!重写!”
——沈砚舟
落款日期是昨天下午,笔迹凌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每一个红字都像针,扎在林溪的视网膜上。
“活生生的人……” 林溪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,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委屈猛地冲上眼眶。为了这份报告,她跑了南巷片区十几次,访谈了二十多位居民,查阅了无数档案资料……她以为自己收集的数据足够详实,分析足够客观。可在沈砚舟眼里,这一切不过是冰冷的数字堆砌?
办公室里静得可怕,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。隔壁工位的张副主任(张宏),一个在区委办熬了快二十年的“老油条”,端着保温杯踱过来,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林溪桌上摊开的报告。看到那刺目的红批,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,慢悠悠地呷了口茶。
“小林啊,新书记要求高,很正常。别灰心,慢慢来嘛。”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,“咱们这位沈书记,眼里可揉不得沙子。你这报告啊,还是太‘学生气’了点,不够‘接地气’。” 他把“接地气”三个字咬得格外重,像是在提醒林溪的稚嫩和不谙世事。
林溪抿紧了唇,没说话。她用力眨了眨眼,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。委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沈砚舟的批评像一盆冷水,浇得她透心凉,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。
是啊,她走访的那些大爷大妈,李婶说起老屋漏雨时脸上的愁苦,王伯对街角老槐树的不舍,还有那个总在巷口晒太阳、絮叨着儿子多久没回来的孤寡老人……这些鲜活的画面、具体的情感、真实的诉求,在她那份自以为“专业”的报告里,被简化成了“居民满意度78.5%”、“拆迁意愿率62.3%”这样冷冰冰的数字。她追求了数据的“全面”和“客观”,却恰恰丢失了最核心的东西——人的温度。
“群众不是数据,是活生生的人。” 沈砚舟的批语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她思维里的迷雾。
她猛地站起身,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。巨大的声响引来办公室里几道惊诧的目光。林溪顾不上道歉,一把抓起那份批满红字的报告,转身就往外走。
“哎,小林,你去哪儿?快下班了!” 张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林溪没有回头,只留下一句急促的:“张主任,我今晚加班!” 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她没有回综合科大办公室,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一间堆放杂物的资料室。这里安静,没人打扰。她反手锁上门,将那份刺眼的报告重重拍在积了层薄灰的旧桌子上,然后拉过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坐下。
窗外,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,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仿佛在为她的决心擂鼓助威。
深吸一口气,林溪摊开一沓全新的稿纸,拧开钢笔。墨水瓶里的蓝黑墨水,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。她闭上眼睛,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南巷片区的景象:斑驳的砖墙,狭窄拥挤的巷道,晾晒在竹竿上的衣物,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和生活气息……还有那些面孔:李婶愁苦的皱纹,王伯抚摸老槐树时眷恋的眼神,孤寡老人浑浊眼底的期盼……
笔尖落下,不再是为罗列数据,而是为描绘生活,为诉说心声。
“南巷片区,承载着几代云川人的烟火记忆。这里的居民,大多为老年人和低收入群体。改造,于他们是改善居住条件的希望,也是告别熟悉家园的阵痛……” 她写下第一行字,笔触带着温度,不再是干巴巴的术语。
她回忆着每一次访谈的细节:李婶家屋顶的渗漏点具体在哪里,雨季会漏得多严重;王伯和老槐树的故事,那棵树是当年他父亲亲手种下的;孤寡老人赵奶奶最担心的不是搬家,而是怕搬远了,邻居们就没人帮她买药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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