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汽蒸腾的浴房内，宋珩如同一条撒了欢的小鱼，在娘亲温柔的手掌和温热的水流中满足地扑腾着。莫锦瑟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清冷疏离，耐心细致地为儿子擦洗，指尖偶尔划过孩子柔嫩的肌肤，换来他咯咯的脆笑。这份纯粹的依恋与信任，如同涓涓暖流，悄然熨帖着她心底冰冷的角落。
洗净擦干，换上柔软的干净寝衣，带着一身清爽的皂角和热水暖意，宋珩被裹得像个小蚕蛹，被莫锦瑟抱到了内室那张宽敞舒适的大床上。床铺间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干燥气息和被褥特有的棉布香气。
小家伙虽然沐浴后精神了些，但清晨的兴奋、哭闹、奔跑终究耗费了太多力气。他依偎在娘亲怀里，小脑袋蹭着柔软的被面，大眼睛已显出几分朦胧睡意，却还强撑着。
“娘亲……”宋珩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绵软，小手拽着莫锦瑟的一角衣袖，“给珩儿念书听好不好？就像……就像从前在王府那样……”他记得很清楚，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，娘亲还没生病，娘亲有时会抱着他，用那种像春日溪流般软软的、又带着特别安抚人心的声音，给他念有图画的小书册。那份温柔与安稳，是他记忆里珍贵的宝藏。
莫锦瑟看着儿子困倦却执着期待的小脸，心尖被轻轻触动。曾几何时，这般平静温暖的时光，对她而言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轻轻颔首：“好。”声音低柔，带着许久未有的温和气息。
碧城早已闻声，轻手轻脚地从书架上取来一本绘有精致图画的童趣小册。莫锦瑟伸手接过，指尖碰到那熟悉的柔软书脊时，心头滑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她侧身倚坐在床头，将宋珩更近地揽在怀里，让他的小脑袋舒适地枕着自己的臂弯。窗棂半开，初夏午前温柔的风拂入，吹动着帐幔轻纱。莫锦瑟翻开书页，垂眸凝望着那些生动的图画，略略清了一下喉咙。
“……在深深的大山里，住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……”
她的声音响起了。不再是平日里面对外人时那带着距离的清冽，也不再是因痛苦而扭曲的嘶哑。是宋珩记忆深处最渴望听到的那种声音——温软如云絮，字字轻柔，却又像带着魔力般能抚平所有不安；柔和似三月暖风，在每个字句间自然流淌。那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钻入孩子耳中，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。
宋珩努力睁大眼睛看了几页图画，听娘亲念着小白狐狸的冒险故事，小脸上慢慢浮起满足的微笑。但他终究抵不过汹涌的困倦，在娘亲如溪水淙淙的讲述和臂弯温暖的包围里，眼皮越来越沉，渐渐耷拉下来。小脑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，彻底歪进娘亲怀中，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，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安稳。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，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很快，小家伙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。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，仿佛在梦中仍追逐着那只小白狐狸。
莫锦瑟感受到儿子均匀细长的呼吸，知道他是真睡着了。她放缓了念书的声音，直至彻底停下。她没有立刻起身，而是静静地维持着怀抱的姿势许久。低头凝视着孩子恬静的睡颜，指尖极轻地拂过他额前几缕汗湿柔软的黑发。怀中那温软的重量和细微的鼾声，像一泓温热的泉水，缓慢地渗透进她长久以来包裹着坚冰的心田。纵然深处仍有冰冷刺骨的阴影盘踞，但那被强行撕开的缝隙里，确确实实地透进了一丝久违的、名为“暖意”的光。
又过了好一阵，确定儿子已睡熟，莫锦瑟才极其缓慢、极其小心地抽出手臂，细致地替宋珩掖好被角，确保小家伙裹得严实，不被风吹着。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。
疏影阁的院子里，阳光正好。那架精致的琉璃酒壶，正端放在碧城特意摆在院中石几上的美人榻旁。莫锦瑟行至榻边，目光自然地落在那抹熟悉的冰蓝上。她下意识地伸出手，指尖触碰到那凉滑的壶身，习惯性地想要拿起。然而，就在手指握住壶颈的瞬间，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刚刚在浴房里，宋珩那双盛满了期待与信任、甚至带着点小小监督意味的眼睛。“娘亲……你答应珩儿的……少喝点哦？”彼时儿子那稚嫩的、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认真的叮嘱，言犹在耳。她动作猛地顿住。犹豫只在一瞬。最终，那只伸向酒壶的手，终究没有抬起。而是轻轻放开了壶颈，任由它静静留在原地。莫锦瑟缓缓坐进美人榻中，将目光从那充满诱惑的“慰藉”上移开。她望向安静侍立在一旁、眼中带着巨大欣慰的碧城，开口，声音比之前多了一丝平静的柔和：“去取些……时令瓜果来。再备些……点心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清淡些的。”这平淡的话语落在碧城耳中，却如同天籁！她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！小姐……小姐竟然主动要吃水果点心了！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好转迹象！“是！小姐！奴婢这就去！”碧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，生怕她反悔似的，转身就疾步走向小厨房。不多时，碧城便捧着一个剔透的琉璃果盘和一碟精致的绿豆奶糕回来了。果盘里盛着切得适口的甜瓜、樱桃等初夏鲜果，在阳光下透着诱人的水光。莫锦瑟看着眼前色泽明丽的新鲜吃食，没有立刻动作，目光又落回院内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。日光在竹影间跳跃，形成斑驳的光点。过了片刻，她才伸出手，捻起一小块切成方形的甜瓜，送入唇间。动作慢而少，如同试探。但终究是吃了。入口的清甜似乎让她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。她又慢慢拿起一块绿豆奶糕，小小地咬了一口。糕点松软，微微的甜意在舌尖化开。虽然进食量依旧很小，动作也带着长久自我封闭后的拘谨，但在碧城眼中，这一小块的吞咽，意义远胜于吞下任何琼浆玉液！碧城站在一旁，几乎用尽全力才压住想要欢呼雀跃的冲动，只能红着眼眶，努力让呼吸保持平稳，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谢——感谢苍天垂怜！感谢小公子这个小太阳终于照亮了小姐的心房！莫锦瑟用完几块水果与点心，便示意碧城将剩余端走。“拿……那本《九州风物志》来。”她的目光投向书房的方向。碧城立刻应声而去，很快捧来一本不算太厚、但装帧精美的书册。莫锦瑟接过书，倚在美人榻舒适的靠垫里。初夏的微风带着竹叶的清香拂过脸颊，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。她垂下眼眸，翻开了手中的书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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