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轻响——“嗒”。
血珠砸落在积年的厚灰上，晕开一小片暗色的斑。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把冰锥，狠狠凿进我凝固的脑髓里。
时间停了。
烛火在她身前猛地一跳，拉长了她投在罪恶之墙上的扭曲影子，那影子张牙舞爪，几乎要扑到我脸上。墙上，那个“我”的惊恐眼神穿透了一切，死死钉着我，瞳孔里倒映出门缝外我惨白的半张脸。
她停下了书写的手指。
悬在半空，血肉模糊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，血珠缓慢地、执拗地，凝聚成第二滴。
她没有回头。
但她僵直的脊背，她骤然停止的、微不可察的呼吸声，都在 screaming——她知道了。
她知道我在。
恐惧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，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，挤压得我胸腔生疼，几乎要呕吐出来。跑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啸，转身！逃离这栋鬼楼，逃离这面墙，逃离这个指尖滴血的怪物！
可我的脚像被浇铸在了原地，钉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眼球被那面墙死死吸住，无法挪开分毫。
墙上的画面没有消失。
它甚至更加清晰了。我看见“我”拖着赵强软塌塌的身体，校服擦过地面，留下那道淡却刺眼的拖拽血痕，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，仿佛有人拿着高清摄像机，从每一个角度记录下了我的罪行。而那个“我”的脸，依旧保持着扭头的姿势，眼睛瞪得几乎裂开，就那样望着我，嘴巴无声地张开，形成一个绝望的“O”形。
他在看我。他一直在看我。
然后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。
墙，开始蠕动。
以那片血淋淋的画面为中心，周围的墙皮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。更多的字迹从墙壁深处翻涌上来，覆盖了原本的污垢和剥落，密密麻麻，挤挤挨挨，全是同样三个血字——
我错了。
我错了。
我错了。
不同的字迹，有的工整，有的潦草，有的深，有的浅，有的新鲜欲滴，有的干涸发黑……它们扭曲着，交织着，爬满了整面巨大的墙壁，成千上万，无穷无尽。它们不再仅仅是文字，它们变成了声音，无数个压抑的、痛苦的、绝望的、疯狂的声音，在我脑子里直接炸开，形成一种低频的、持续不断的嗡鸣，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。
这面墙……它在呼吸！它在吞噬忏悔！它在展示罪孽！
林薇的肩膀，就在这片恐怖的背景前，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。
极轻。像是一次无声的啜泣，又像是一句无声的叹息。
或者……是笑。
不可能是笑。
但那细微的动作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更让我胆寒。她依旧没有回头，悬停的手指缓缓落下，似乎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书写。
那第二滴血，终于挣脱了指尖的束缚。
“嗒。”
又一声。
这一声像是一把钥匙，猛地捅开了我锈死的关节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非人的、被极度恐惧挤压出的气音从我喉咙里漏出来。我猛地向后踉跄，脊背重重撞在对面冰冷斑驳的墙壁上，震下簌簌灰尘。
我不能待在这！我不能再看！
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。我猛地转身，甚至不敢再去看那扇门缝，像一只被恶鬼追赶的牲畜，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狂奔。
黑暗的走廊张开了大口。我什么都看不见，只能凭借来时的模糊记忆和求生的欲望疯狂向前冲。脚下不断踢到、踩到不明的杂物，发出哗啦哐当的碎裂声，在死寂的楼里激起巨大的、令人心胆俱裂的回响。那回音追着我，像是无数个脚步跟在身后。
我不敢回头。我怕一回头，就会看到林薇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，指尖滴着血。或者更糟——看到那面墙，看到墙上无数双“我”的眼睛。
冷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，带着那废弃楼宇特有的、陈腐的绝望气息。我感觉那面墙上的所有血字，所有罪孽，都活了过来，像无形的触手，从那个房间蔓延出来，缠绕着我的脚踝，试图把我拖回去。
肺叶火烧火燎地疼，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。
前面！远处那扇虚掩的铁门透出一点微弱的天光！出口！
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扑向那点光，手脚并用地撞开那扇锈蚀的铁门，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尖鸣。
冲出来了！我一头栽进楼外及膝的野草丛中，冰冷的夜空气混杂着草叶的气息涌入肺部，我贪婪地大口呼吸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我连滚爬爬地站起来，不敢有丝毫停留，继续发足狂奔，远离那栋吞噬光的黑色巨兽。一直跑到主干道路灯的光晕下，感受到那一点可怜的人造温暖，才敢停下来，双手撑着膝盖，剧烈地喘息，呕吐的欲望一阵阵上涌。
稍微平复一点，我颤抖着，慢慢地，极其缓慢地，回过头。
废弃教学楼沉默地矗立在浓郁的夜色里，每一个窗口都黑得像盲了的眼睛，安静得可怕。没有任何人追出来。
仿佛刚才那一切，都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噩梦。
但我指甲缝里还嵌着挣扎时刮到的墙灰，鼻腔里还残留着那股混合了灰尘、霉味、烛火和血腥的诡异气味。
还有……我抬起自己颤抖的手。
借着路灯的光，我看见在自己的指尖上，不知何时，也沾染上了一点细微的、暗红色的……锈迹？
像血，又像林薇墙上剥落的漆。
它是什么时候蹭上的？撞在对面墙壁上的时候？还是……
一阵夜风吹过，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。
我猛地缩回手，惊恐地四下张望。空旷的校园不见人影，只有路灯在地上拉长我孤零零的影子。
可那被凝视的感觉，又回来了。
如跗骨之蛆。
冰冷，粘腻。
无处不在。
我错了。
那面墙说。
我错了。
林薇的血写着。
我错了。
我的指尖，也在无声地证明。
下一个……会轮到我写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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