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裹着碎雪,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细沙。林暮缩在墙根的阴影里,看着棚子里那个弯腰的身影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冻硬的泥块。墙皮早就酥了,一抠就掉渣,混着雪沫簌簌落在他破旧的鞋面上,他却没察觉。
江川还在弄那个电动车轮胎。手指在胎纹里一寸寸摸索,动作慢得像在找什么藏在里面的细针。林暮刚才看他扒胎时那么利落,现在却慢得反常,像是故意拖延时间。也许是刚才补胎时大妈催得紧,现在想喘口气?林暮猜不准,他对江川一无所知,除了那两次不算愉快的交集——一次是走廊里那句"滚蛋",一次是食堂里那个沉默的背影。
自行车链条又在地上拖出"哐当"一声轻响,大概是风吹得车身晃动了。林暮赶紧伸手扶住车把,车把歪得厉害,他得用点力才能稳住。掌心贴在冰凉的金属车把上,冻得他指关节发僵,可他不敢松手。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,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了。
胃又开始抽痛,比刚才更厉害了。早上那半块馒头早就消化干净,现在饿得他头晕眼花,连带着看东西都有点模糊。他想起书包里还有半块干馒头,早上没吃完塞进去的,现在大概硬得能硌掉牙。可他不敢拿出来,万一江川看见了,会不会觉得他更麻烦?
风从棚子的破洞里钻进去,吹得灯泡晃了晃,光线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像个不安分的魂。塑料布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堆着的零件,锈迹斑斑的,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。机油味更浓了,混着煤烟和雪水的味道,呛得林暮忍不住咳嗽了两声。
他赶紧捂住嘴,生怕惊动棚子里的人。
江川的动作停了。
林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后背瞬间绷紧,像只受惊的兔子,差点转身就跑。他看到江川直起身,活动了一下脖子,发出轻微的"咔吧"声。然后,江川转过身来。
四目相对。
林暮的呼吸一下子停了。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,墙面上的砖缝硌得他生疼。江川的眼睛很亮,在昏黄的光线下像淬了冰的钉子,直直地扎过来,带着点审视,还有点……不耐烦?
江川显然也认出他了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,快得像错觉。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白天被堵在走廊里的转学生,那个抱着书包缩在墙角,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男生。
林暮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,从脸颊一直烫到耳根。他赶紧低下头,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,鞋面上沾着的泥点和雪沫都看得清清楚楚。他想说点什么,比如"下午谢谢你",或者"我是来修车的",可话到嘴边,却像被冻住了一样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喉咙发紧,像塞了团破布。
棚子里安静下来,只有风刮过塑料布的"哗哗"声,还有远处谁家传来的电视声,模糊不清。这种沉默比刚才第一个修车铺老板的呵斥更让人难受,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江川没说话,就那么站在棚子门口看着他,也不催,也不问。林暮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,从他冻得发红的耳朵,到他紧紧攥着车把的手,再到他脚边那辆破自行车——链条拖在地上,像条死蛇,后轮辐条断了两根,轮圈瓢得厉害,车座上的破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,被风吹得微微颤动。
丢人。林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这辆车破成这样,他自己都觉得碍眼,更别说拿到江川这个修车师傅面前。江川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来找麻烦的?明明穷得叮当响,还非要修这么一辆该扔垃圾堆的破车。
"那个……"林暮终于挤出点声音,又细又抖,像蚊子哼哼,"江川……我……"
他抬起头,正好对上江川的眼睛。江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眼神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,像是在说"有话快说"。林暮的心跳得更快了,手指把车把攥得更紧,指节泛白。
"我……我修车。"他把声音提高了一点点,可还是抖得厉害,"链条……链条断了。"
说完这句话,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腿软得差点站不住。他赶紧低下头,不敢再看江川的眼睛,盯着地上那截拖在雪地里的链条,链条上的铁锈被雪水浸得发黑,像条冻僵的蛇。
江川还是没说话。林暮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,混在风声里,有点粗重。过了几秒,他听到"啧"的一声轻响,很不耐烦的那种,像是嫌麻烦。
林暮的心沉了下去。果然,江川也觉得他麻烦。也是,谁愿意修这么一辆破车呢?链条断了,车把歪了,辐条还断了两根,修起来费时间又赚不到几个钱。他甚至连修车的钱都没有,等会儿要怎么开口说"能不能先欠着"?第一个修车铺的老板已经把他骂过了,"没钱修什么车",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。
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。这是他从林建国那里偷偷拿的,林建国昨天晚上数钱时掉在床底下的,他今天早上扫地时捡到的。本来想留着买画材的,现在看来,可能连修链条的零头都不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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