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暮跨上自行车时,膝盖磕了一下车梁,发出轻微的"咚"一声。他没在意,双脚撑地,稳住车身。车把还是歪的,像个倔强的老头梗着脖子,但握在手里比刚才稳当多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棚子里的机油味被寒风卷走,灌进肺里的是铁北夜晚特有的冷空气,混着煤烟和隐约的饭菜香。
他蹬了一下脚踏板。
新换的银灰色链条果然不一样,没有了之前的"哐当哐当"声,只有轻微的"沙沙"声,像春蚕在啃食桑叶。链条顺畅地绕过牙盘和飞轮,带着后轮轻快地转了起来。林暮几乎没怎么用力,自行车就自己往前滑了出去,比他来时推着走的样子简直判若两车。
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车把,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。掌心还残留着刚才握钱时的汗湿感,现在被寒风一吹,凉飕飕的。车把上的锈迹蹭在手套上(其实就是两只旧线手套,指尖都磨破了),留下几道灰黑色的印子。
棚子里的灯光落在他身后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一直拖到对面的墙根下。林暮骑出几步,忍不住放慢了车速,回头往棚子里看了一眼。
江川还在桌子旁边站着,背对着门口,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工具。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晃了晃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个沉默的剪影。敞开的校服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,露出里面那件领口变形的黑色T恤。
林暮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。他赶紧转回头,用力蹬了两下脚踏板,自行车加速往前冲去,带起一阵风,吹得他脸颊生疼。
"傻子。"他小声骂了自己一句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骂完又觉得不对,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傻子?明明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地回头。
自行车拐过筒子楼的拐角,修车棚被挡在了后面。林暮松了口气,又有点莫名的失落。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,遮住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围巾是养父母给的,灰色的,有点起球,但很暖和。以前他总觉得这条围巾丑,现在裹在脖子上,却好像能挡住那些无处不在的冷风,也能挡住自己脸上不自然的表情。
铁北的夜晚比白天更安静,也更冷。风刮过空旷的操场(其实就是片荒草地,被孩子们踩出几条路),发出"呜呜"的声音,像有人在哭。路边的路灯坏了一半,亮着的那几盏也昏昏沉沉的,光线微弱,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。红砖家属院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,偶尔传来几声电视里的笑声和孩子的哭闹声,还有谁家炒菜的香味飘了出来,带着点酱油和葱花的味道。
林暮骑着车,沿着坑坑洼洼的马路慢慢往前。新链条的"沙沙"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和他的呼吸声、车轮碾过碎石子的"咯吱"声混在一起,成了一种奇怪的伴奏。他能感觉到口袋里那五块钱的重量,纸币被他折成了小方块,和三枚硬币一起攥在贴身的口袋里,拉链拉得紧紧的。每蹬一下脚踏板,那五块钱就会轻轻硌一下他的腰侧,像个小小的提醒。
提醒他刚才在那个油腻腻的棚子里,有个总是皱着眉的男生,明明可以收他二十五块,却只收了十五块。
为什么?
林暮想不明白。他认识江川的时间不长,满打满算也就半个多月。第一次见是在学校走廊,江川皱着眉骂走了堵他的男生;第二次是在操场边,江川靠在栏杆上抽烟,看都没看他一眼;第三次就是今天,在这个修车棚里。
他对江川的印象很模糊,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。有时候觉得他很凶,像头随时会炸毛的狼;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安静,修起车来专注得不像个高三学生。刚才江川低头装链条的样子,手指在金属间灵活地穿梭,林暮甚至觉得……有点好看。
"呸。"林暮又在心里骂了一句,这次声音更轻了。他用力蹬了蹬脚踏板,自行车加速冲过一个小坡。坡下面是个小卖部,亮着刺眼的白炽灯,老板正搬着一箱啤酒往屋里挪,嘴里嘟囔着什么。
林暮放慢车速,从旁边绕过去。他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老长,又在经过小卖部灯光时缩成一团,像个被揉皱的纸团。他想起自己的画本,如果现在带着,他真想把这忽长忽短的影子画下来,还有刚才江川在棚子里的样子,额角的汗珠,专注的侧脸,沾着油污的手指……
画本放在他住的那个小屋里,就是林建国给他收拾出来的那个房间,在筒子楼的顶层,冬冷夏热。他很少在那里画画,总觉得不自在,林建国看他画画的眼神让他浑身发毛,好像他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
他更喜欢在废弃工厂区画画,那里安静,没人打扰,只有生锈的管道和破败的厂房陪着他。有时候一画就是一下午,直到天黑透了才敢回家。
自行车骑到一个十字路口,林暮停了下来。左边是去林建国那里的路,右边是他临时住的那个筒子楼。他犹豫了一下,脚撑在地上,看着右边路口昏黄的灯光。
其实他今天不用急着回去。林建国那个小作坊经常加班,有时候半夜才回来,屋子里总是冷锅冷灶的。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待着,对着四面墙发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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