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还在斜斜地飘,比刚才小了些,但依旧细密。林暮蹲在传达室的屋檐下,手指悬在那件黑色雨衣上方几厘米的地方,没敢立刻碰。
雨衣被扔在地上时沾了泥点,深蓝色补丁的边缘还挂着片碎树叶。林暮用指尖轻轻拨开树叶,摸到布料的纹理——粗粝,像砂纸,带着被雨水泡软的沉重感。他把雨衣拎起来,水滴顺着下摆往下淌,在水泥地上积出一小滩水洼,机油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,不算好闻,甚至有点刺鼻,却奇异地没让他反感。
他想起江川的手。上次江川帮他修自行车链条时,他偷偷看过,指关节突出,虎口和食指侧面有层厚茧,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油污,就是这个味道。
林暮把书包先塞进雨衣里裹好,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,然后笨拙地往身上套。雨衣是真大,江川看着不算特别高大,但骨架子宽,肩背厚实。林暮穿上时,领口直接滑到肩膀,袖子长出一大截,手指完全缩进袖口,得使劲往上撸两圈才能露出指尖。下摆更是长到膝盖以下,骑车时肯定会蹭到车轮。
他拽了拽雨衣前襟,布料摩擦发出"沙沙"的声响,肘部那块灰色补丁被扯得有点变形,边角磨得起毛的地方蹭着他的胳膊,痒痒的。他把书包背在身后,雨衣罩住书包,鼓出一个笨拙的弧度,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。
传达室的老大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,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,看着他:"那小子给你的?"
林暮愣了一下,点点头,声音闷在雨衣里,有点含糊:"嗯。"
"川子那孩子,嘴硬心热。"老大爷咂咂嘴,喝了口缸子里的水,"赶紧回吧,这天儿,再待下去该冻感冒了。"
林暮"嗯"了一声,转身往学校后面的小巷走——他的自行车停在筒子楼后面的小巷里,上次江川修好链条后,他就习惯把车停在那,比学校车棚安全。
雨点击在雨衣上,发出"噼啪"的声响,比直接打在身上闷了许多。林暮缩着脖子往前走,宽大的雨衣被风吹得鼓起来,像套了个黑色的塑料袋。路过积水洼时,他特意绕着走,怕溅湿里面的校服,却忘了自己的鞋子早就湿透了,踩在地上"咕叽咕叽"响。
巷子窄,两侧是斑驳的红砖墙,墙根堆着杂物和垃圾桶,雨水冲刷过的地面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垃圾的酸腐气息。林暮走到巷口,看到了他的自行车——26寸的黑色永久牌,车把还是歪的,掉漆的地方被雨水泡得更锈了,但江川换的那条银灰色链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点冷光,转动起来顺畅得很。
他掏出钥匙开锁,锁芯锈得厉害,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天才对上齿。"咔哒"一声锁开了,他把书包挂在车把上,跨上去。车座还是湿的,隔着雨衣能感觉到那点凉意,但比刚才站在雨里好多了。
脚蹬子踩下去时,链条发出轻微的"咔嗒"声,是江川调过的松紧度,不松不紧,刚好。林暮蹬着车,慢慢驶出小巷,汇入雨幕中的街道。
雨又小了些,变成了细密的雨雾。林暮骑得不快,铁北的路坑坑洼洼,积水下面藏着碎石子,上次就因为骑快了,车胎被扎了个洞,还是找江川补的。他把雨衣的帽子拉起来,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眼睛。帽檐压得很低,视线有点受限,但能闻到从帽檐里飘进来的机油味。
不是新车那种刺鼻的工业香精味,是混杂着黄油、橡胶和铁屑的味道。林暮想起江川的维修铺,满地的零件,墙上挂着的扳手,还有那个总是锁着的旧工具箱。他以前觉得那味道难闻,像是铁锈和汗臭的混合体,可现在裹在这味道里,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慢慢松了下来,像被温水泡过的海绵。
雨衣的袖子太长,他骑车时,袖口随着车把转动蹭来蹭去,发出"沙沙"的摩擦声。他试着把袖子再往上撸,露出手腕,可没骑多远,袖子又滑了下来,盖住手背。他叹了口气,由着它去。这样也好,好像江川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似的,沉甸甸的,却很稳。
路过菜市场时,已经散市了,只剩下几个收摊的小贩在收拾东西。湿漉漉的菜叶子散了一地,被雨水泡得发胀。一个卖豆腐的阿姨正把木板往三轮车上搬,看到林暮,喊了声:"小伙子,雨披借我挡挡豆腐呗?"
林暮下意识地抓紧车把,摇摇头:"不、不是我的。"
阿姨"哦"了一声,没再问,自顾自地用塑料布盖豆腐板。林暮骑车过去时,听见她跟旁边的人嘟囔:"这雨披看着像老江家川子的,那孩子的雨披肘部不是有个补丁嘛......"
林暮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,脚下的蹬子差点踩空。他赶紧低下头,帽檐压得更低,飞快地骑了过去。
原来他们都认识江川。认识那个总是皱着眉、说话带刺的少年,认识那个在雨里收摊的身影,认识这件带着补丁的雨衣。在铁北,江川像棵扎了根的野草,而他只是个外来的、连雨披都要借别人的过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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