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暮推开教室门的时候,预备铃的最后一声刚落。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,嗡嗡的说话声像被掐住脖子的蚊子,戛然而止。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他,带着好奇、探究,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。
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把自己往校服领子里埋得更深了些。右手还紧紧抓着变形的车筐边缘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车把歪得厉害,推着走的时候车身总是往左边偏,他得用很大力气才能稳住,胳膊上被王磊他们打的地方传来一阵钝痛。
“林暮,你迟到了。”班主任站在讲台上,推了推眼镜,语气平淡,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单纯陈述事实。
“对不起,张老师。”林暮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,刚说完就后悔了——他应该说“自行车坏了”,这样至少有个理由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在铁北,“自行车坏了”从来都不是迟到的理由,就像“被抢了钱”也不是值得同情的事。
班主任没再追问,挥挥手让他进去。林暮低着头,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——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,像个被遗忘的角落。路过前三排的时候,他听见有人压抑的嗤笑声,还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,朝他的方向努嘴。
他的座位旁边堆着半摞旧书,是上一届学生留下的,落了层灰。林暮把歪了车把的自行车停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,车筐变形的那一边蹭到墙壁,发出“嘎吱”一声轻响,又引来一片目光。他赶紧松开手,像是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。
坐下的时候,后背撞上椅背,昨天被王磊他们踹的地方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。他没敢皱眉,只是身体僵了一下,慢慢调整坐姿,尽量让后背少受力。桌子上的木纹裂开了好几道缝,里面嵌着铅笔灰和橡皮屑,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裂缝里的灰,视线落在窗外。
窗外是铁北中学的操场,煤渣跑道被风吹得扬起细灰,几个男生在打篮球,动作粗鲁,篮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远处的废弃工厂区像一头巨大的灰色怪兽,趴在城市边缘,生锈的烟囱戳在灰蒙蒙的天空里,一动不动。
“把课本翻到第58页。”班主任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。林暮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课本,手指碰到了书包底层的速写本,硬壳封面磨破的地方硌了他一下。他顿了顿,指尖在速写本的边缘摩挲了两下,才拿出数学课本。
课本的纸页发黄发脆,边角卷着,是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。林暮翻开第58页,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函数图像,像一团团缠绕的乱麻。他盯着那些曲线看了半天,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口袋里的十五块钱硌着他的腰。是江川扔在地上的那十五块,被他捡起来,叠得方方正正。钱的边角还有点卷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江川手心的温度,烫得他皮肤发紧。他反复摩挲着那叠钱,指尖能摸到十元纸币上毛爷爷的衣领纹路,还有五元纸币边角那个小小的缺口——大概是王磊抢去的时候不小心撕的。
“没用的东西。”
江川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,像一颗小石子扔进冰水里,激起一阵寒颤。林暮的手指猛地攥紧,钱的棱角硌进掌心,有点疼。他低下头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,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。
他知道江川是帮他。李伟后来在走廊偷偷告诉他,江川昨天去游戏厅把王磊揍了一顿,才把钱抢回来的。李伟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亮晶晶的,带着点崇拜:“江川太牛逼了!一拳就把王磊打趴下了,那三个跟班吓得动都不敢动!”
可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?为什么要把钱扔在地上?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“没用的东西”?
林暮的鼻子有点酸。他不是没用的东西。他会画画,画得比铁北中学所有学生都好;他会自己洗衣服,会做饭,会修养父家那个总是漏水的水龙头;他只是……只是不敢打架,不敢跟人起冲突,因为从小到大,养父母都说“惹事就没人要你了”。
下课铃响了,林暮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,快步走出教室。他需要透透气,需要远离那些探究的目光。走廊里挤满了学生,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。他低着头,贴着墙壁走,尽量不碰到任何人。
走到楼梯口的时候,他下意识地往三楼看了一眼——江川的教室在三楼。走廊尽头空荡荡的,只有一扇窗户开着,风灌进来,吹动了挂在窗边的旧窗帘,发出哗啦啦的响声。
林暮犹豫了一下,还是转身下了楼。他想去看看他的自行车。
自行车停在教学楼后面的车棚里,是个用竹竿和塑料布搭的简易棚子,风一吹就晃悠。林暮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孤零零地靠在最里面的柱子上,歪着的车把格外显眼,黑漆掉了一大块的地方露出银灰色的铁管,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车筐的一边塌下去,用几根细铁丝勉强绑着,铁丝勒进变形的铁条里,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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