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穿过厂房缺口的频率渐渐慢了些,夕阳也沉得更低了,把远处的烟囱影子拉得老长,像根锈迹斑斑的指针,卡在铁北的天空上。
林暮的铅笔在纸上移动得很稳,笔尖几乎是贴着纸面滑行。薄得透光的纸在松木板上微微发颤,他左手食指轻轻按在纸角,指腹蹭得纸面起了层细毛。从他这个角度往上看,残存的厂房断墙像被啃过的牙齿,犬牙交错地咬着橘红色的天。他特意把透视拉得很开,让那些倾斜的钢筋和断裂的水泥梁往画面上方收拢,越往上线条越密,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——这就是他第一眼看到这片废墟时的感觉,高大、破败,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。
"唰唰"的铅笔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清晰,和远处风吹过铁皮的"哐当"声混在一起。林暮的睫毛垂着,遮住了大半眼睛,只露出鼻尖和抿紧的嘴唇。他画得很专注,连江川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。
江川的靴子踩在碎石上,发出"嘎吱"一声轻响。林暮的笔尖顿了顿,铅笔芯在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。他抬起头,看见江川站在他右后方,正低头看着他的速写本。
"快、快画完了。"林暮有点慌,下意识想合上本子,手指刚碰到纸边又停住了——纸太脆,怕一使劲撕坏了。他把铅笔换到左手,右手在裤子上悄悄擦了擦,手心有点出汗。
江川没说话,只是看着画。他的影子落在速写本上,把大半张画都盖住了。林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,混着点尘土气息,和这个工厂区的味道很像。
"这里,"江川突然伸出手指,轻轻点了点画纸右上角,"刚才有鸟。"
林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右上角是片空白,只有几根代表天空的轻线条。他愣了一下,才想起刚才确实有两只灰扑扑的鸟从厂房上空飞过,翅膀扇得很低,差点撞上歪斜的铁架。他当时光顾着画下面的反应釜,没来得及画。
"哦,"林暮拿起铅笔,笔尖在纸上悬了悬,"我加上。"
他的动作很快,手腕轻轻一抖,两条流畅的弧线勾勒出鸟的翅膀,又用更轻的线条扫出尾羽。鸟的姿态是向下俯冲的,翅膀几乎贴在一起,像是发现了地面的什么东西。画完后,他偏过头看江川:"这样行吗?"
江川的视线在那两只鸟上停了两秒,又移回整体画面。林暮画的是从地面向上仰望的角度,近处的断墙占了画面三分之一,墙面上的裂缝和剥落的墙皮都用交叉线条细细铺陈,连砖缝里长出的几丛枯草都画得清清楚楚。远处的厂房像被压缩过,层层叠叠地往后退,最高处的烟囱只露出个顶,正往天上吐着淡淡的灰烟——那烟是用极轻的铅笔末蹭出来的,灰蒙蒙一片,和橘色的夕阳形成对比。
"嗯。"江川终于开口,声音有点哑,像是很久没说话,"挺像的。"
林暮的耳朵尖有点红。他低下头,开始处理最后几个细节:给反应釜的锈迹加几道深色线条,给倾斜的传送带添点阴影。铅笔在纸上反复摩挲,薄纸被蹭得有点起毛,但没破。他处理得很小心,像是在摆弄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江川蹲下身,视线和速写本平齐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圈,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裤腿。画里的厂房比他记忆中更"瘦"些,线条都带着股韧劲,不像现实里那么笨重。但那种破败感是对的——断了一半的水管垂在半空,玻璃碎光的窗户黑洞洞的,连地上的碎石都用小点密集地排列出来。
"以前不这样。"江川突然说。
林暮的铅笔停在半空,笔尖离纸面只有几毫米。他转过头,看着江川的侧脸。夕阳的光从江川耳后照过来,给他的轮廓镀上了层暖边,连他头发里藏着的细小灰尘都看得清楚。
"什么?"林暮小声问。
"铁北第一炼钢厂。"江川的目光落在远处那栋最高的厂房上,"以前不这样。"
他的语气很平淡,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林暮却听出点别的东西,像是被风吹旧的布,边角都磨毛了。
"我爸以前就在这儿上班。"江川用手指了指远处那栋屋顶塌了一半的厂房,"三号车间,炼钢的。那时候这厂子有上万人上班,三班倒,机器24小时不停。"
林暮没说话,握着铅笔的手放松了些。他想起林建国偶尔提起的"厂子",总是含糊不清,只说"早就黄了"。
"那时候晚上从这儿过,"江川的视线扫过一片废墟,像是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,"整个厂区亮得跟白天似的,炼钢炉的光把天都映红了。烟囱冒的烟是黑的,带着火星子,掉下来能把棉袄烫个洞。"
他伸出手,比划了个大小:"反应釜比现在这个还大两圈,新的,蓝灰色的漆,亮得能照见人。传送带"哐当哐当"响,上面全是钢坯,烧得通红,老远就能感觉到热气。"
林暮看着他的手,那只总是沾着油污、布满薄茧的手,此刻比划着过去的景象,手指微微张开,像是想抓住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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