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轴转动的声还没散去,江川已经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。林暮跨进门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煤烟、药膏和淡淡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,熟悉得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松。
屋里比外面亮堂些,头顶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吊在天花板中央,拉线开关垂下来,随着门的晃动轻轻摇摆,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。客厅很小,靠墙摆着个掉漆的木头柜子,上面放着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,屏幕边缘已经泛黄。地板是水泥的,扫得很干净,但缝隙里还是嵌着经年累月的黑灰。
林暮站在门口没动,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子。书包里的松木板硌着后背,沉甸甸的,像他此刻的心情。铁蛋地一下蹿了进去,在屋里转了个圈,最后蹲在江川脚边,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。
江川已经转过身,单脚跳着往厨房方向挪。他没穿外套,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,右脚上的绷带从脚踝缠到小腿,白得刺眼。每跳一下,他的身体都会微微晃一下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顺着下颌线滑下来,滴在T恤领口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把书包放下。江川头也没回,声音还是有点哑,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林暮哦了一声,弯腰把书包放在门边的旧鞋架上。书包带刚松开,他就听见一声轻响,是里面的松木板撞到了铁盒子。他赶紧把书包立好,生怕里面的画纸被压坏——那是江川昨天刚给他买的素描纸,一沓五块钱,江川说是晨光文具店清仓处理的,便宜。
胳膊怎么回事?江川突然开口,还是没回头,单脚跳到厨房门口,伸手去够灶台上的搪瓷杯。
林暮的心脏猛地一缩,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。被林建国抓出的红印子还在,五个指印清晰可见,像五道烧红的铁痕,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。没...没事。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,眼睛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。
江川没说话,只是端着搪瓷杯转过身,单脚跳着回来了。杯子里冒着热气,是刚冲的板蓝根,药味很浓。他把杯子往林暮面前递了递:喝了。
林暮愣了一下,接过杯子。杯壁很烫,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,差点没拿稳。杯子沿有个豁口,是上次江川修自行车时不小心磕的。他低着头小口喝着,板蓝根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开,一直苦到心里。
江川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,眉头又皱了皱。这次不是几不可察的那种,是实实在在地拧在了一起,像他平时修自行车时遇到的死结。他弄的?江川问,声音很平,听不出情绪。
林暮的动作顿住了,板蓝根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。他没点头也没摇头,只是把杯子往嘴边又送了送,像是想把自己的脸藏在热气后面。
江川没再追问。他单脚跳着进了里屋,很快又出来了,手里拿着个铁盒子——是林暮平时装画具的那个掉漆铁盒,现在里面装着江川的常用药。江川把盒子放在茶几上,打开,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创可贴、碘伏、纱布,还有几板没拆封的消炎药。
坐下。江川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。
林暮乖乖坐下,把杯子放在脚边的地上。江川单脚跳过来,蹲下身——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吸了口凉气,额角的汗珠更密了——拿起林暮的胳膊。他的手指很糙,带着薄茧,触到林暮胳膊上的红印子时,林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
江川问,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。
不疼。林暮小声说。其实有点疼,被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,像有蚂蚁在爬。
江川没说话,从铁盒里翻出一小管牙膏状的药膏,拧开盖子,挤出一点在指尖,轻轻涂在林暮胳膊的红印子上。药膏是凉的,带着点薄荷味,瞬间压下去了那股灼烧感。林暮看着江川低垂的眉眼,他的睫毛很短,鼻梁挺直,鼻尖上沾了点药膏的白色痕迹。
以后他再动手,你就跑。江川突然说,声音还是很平,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知道江川指的是林建国。我...我跑了。他小声解释,铁蛋帮我咬了他一口。
江川抬眼看了他一下,嘴角似乎动了动,像是想笑,但没笑出来。猫比你有用。他说完,低下头继续涂药膏,动作很仔细,把每个红指印都涂到了。
铁蛋像是听懂了,了一声,蹭了蹭江川的裤腿,然后跳上茶几,蜷成一团,尾巴盖住了脸。
药膏涂完,江川把盖子拧紧,放回铁盒里。他单脚站起来的时候,身体晃了一下,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茶几边缘。林暮赶紧站起来想去扶他,却被江川摆摆手制止了。没事。江川说,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,滴在T恤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林暮看着他的脚踝,绷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,心里突然有点堵得慌。对不起。他说。
对不起什么?江川单脚跳着往厨房挪,准备做晚饭。
我又给你添麻烦了。林暮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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