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阳殿内,沉水香的气息凝滞如冰。
裴昱挺拔的身躯在听到蓉妃那句“休想再踏出宫门半步”时,猛地一震,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。
他霍然抬头,那双素日里或温润或桀骜的凤眸,此刻燃着灼人的火焰,直直对上母亲那双冰冷如霜却好似深藏秘密的眼眸。
他不再试图掩饰,也无需掩饰。
所有的焦灼、渴望、乃至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,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,化作斩钉截铁的话语,掷地有声:
“母妃!”他声音微哑,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“儿臣此生,非她不娶!不论她是茶肆博士,还是贩夫走卒!若非她当年在刀光剑影中舍命相护,儿臣早已……早已化作一抔黄土,岂能活到今日侍奉母妃膝前!”
“莫要再提当娘!”蓉妃端坐于紫檀凤椅之上,指尖原本闲闲拨弄的翡翠念珠骤然一顿。
她眸光倏地一凝,一丝极快、极细微的疑色掠过眼底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漾开一圈涟漪,却又在转瞬间被更深的寒冰覆盖。
仿佛某个尘封已久的、不甚愉快的记忆被猝然触动,她精致的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母仪天下的沉静威仪,只是那威仪之下,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近乎偏执、不顾一切的深情,那浓烈得几乎要焚毁一切阻碍的情感,心中无声地叹息。
那叹息沉重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厌恶?还是别的什么?
她保养得宜的玉手微微蜷起,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“昱儿,”蓉妃的声音有意缓和了些,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。
“救命之恩,自有千般报答之法。金银财帛,良田美宅,甚至为她兄长谋个前程,母妃都可允你。唯独娶她为妃……”她顿了顿。
红唇紧抿,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,那微妙的神情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抓不住,最终化为更深的坚决,“不行!她配不上你,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!她更是配不上这尊位!”
“配不上?”裴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猛地向前一步,绣着四爪金蟒的锦袍下摆因动作剧烈而翻飞。
“在儿臣心中,她是这世间最皎洁的明月!什么身份地位,不过是世人强加的枷锁!母妃,您为何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心中那份因慕知柔此刻正与萧珩独处而燃起的滔天醋意与焦躁,如同烈火烹油,让他再也无法忍耐。
猛地转身,竟是要不顾一切冲出殿门!
然而身形刚动,便“嘭”地一声,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人怀里——正是御前大总管、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太监,李德全。
“哎哟!殿、殿下!”李德全被撞得一个趔趄,却顾不上疼,尖着嗓子急道,“陛下……陛下急召!口谕在此,命您即刻前往御书房面圣!”
裴昱的动作戛然而止,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缚住。
他猛地回头,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不甘,看向蓉妃。
蓉妃端坐不动,面上无波无澜,只淡淡道:“既是陛下召见,还不快去?莫要让陛下久等。”
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。
裴昱胸膛剧烈起伏,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。
他死死盯着母亲片刻,最终,那滔天的怒火与急切被强行压下,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。
他狠狠一甩袖,不再看蓉妃一眼,转身跟着李德全大步离去,背影决绝而孤愤。
御书房。
龙涎香的气息庄严肃穆。
皇帝裴衍身着常服,虽年届五十,却英挺非凡。身形挺拔,身材管理得极好,气度雍容。
尤其眉眼风流,似笑非笑间自有威仪流转,肤若冷玉,细腻不见岁月痕,看着与年龄很不相符。
正批阅奏章的他,见裴昱进来行礼,才缓缓放下朱笔。
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裴昱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郁气。
皇帝抬眼,目光如炬,在裴昱略显憔悴却依旧难掩桀骜的脸上扫过。“平身。”声音沉稳。
“朕听闻,你近日在宫中动静不小?又是被蓉妃禁足,又是闹着要出宫?”
裴昱心中一凛,知道父皇耳目灵通,瞒是瞒不过的。
他索性抬起头,直视皇帝:“回父皇,儿臣……确与母妃有些争执。”
“哦?所为何事?”皇帝端起茶盏,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。
裴昱深吸一口气,将心一横:“儿臣……心仪慕茗茶肆的茶博士,慕知柔姑娘。母妃认为她身份低微,坚决反对儿臣与之来往,故而将儿臣禁足。”
“慕知柔?”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
他放下茶盏,指尖在紫檀御案上轻轻敲击。
“慕茗茶肆……六代御前奉茶的行首,先帝爷亲赐过一块什么匾额的那家茶肆?”
“玉盏承露!”裴昱目光灼灼。
“哦哦,玉盏承露……玉盏……承露……”
皇帝慢吞吞地咂摸着这几个字,眉头时而紧锁,时而舒展,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沿。
“可是先帝爷亲笔题字?”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抬眼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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