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匹轻柔的素绸,慢悠悠裹住陌南镇的街巷。西边天际还燃着最后一丛火烧云,赤金揉着橘红,泼洒得肆意又浓烈,连远处青灰瓦檐的边角都被染得暖融融的,像浸了蜜的糖霜。郑克洪抬眼望着那片云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缠枝纹——那是妻子玉芬亲手缝的,针脚里藏着家常的温软。他心里掠过一丝生活经验:这般浓烈的火烧云过后,明日镇子怕是要落一场雨。
思绪从天边云絮收回,他的目光落回掌心那封素色信封。信封右下角那朵小小的梅花,是早年与小慧在江南私下约定的记号,淡墨描就的花瓣细巧,此刻在昏沉光线下竟格外清晰,似要顺着指尖温度烙进眼底。触到信封粗糙的棉纸,郑克洪忽然生出莫名的紧张,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——仿佛稍重一分,就会惊扰信里裹着的、不敢轻易触碰的心事。
他是鄠县郑家嫡孙,自小在祖宅朱门高墙里长大,踩着青石板路走过三十余载。如今早已成家,妻子玉芬性子温婉如春日溪水,待他体贴,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;两儿一女也已长开,大儿子绍阳听老祖讲现在已经到了练气后期,下次见估计极可能是炼气巅峰,小女儿之前总缠着他讲外面的故事,一家几口在鄠县过着安稳和睦的日子。这份安稳,曾是他以为会延续一辈子的日常,直到清廷追杀打破平静——因郑家不愿依附清廷遭人构陷,他才被迫带着对妻儿的牵挂,辗转千里来到晋省。想到这里,郑克洪握信的手不自觉收紧,指节泛出淡白,眼底也添了几分冷意,对清廷的恨意又在心底悄悄浓了几分。
其实他与玉芬的感情从无裂痕。玉芬知晓他的难处,从不多问,只默默听从安排,即便让她独自去祖地主持事务,也毫无怨言。她的温柔像一张安稳的网,稳稳托着这个家,也托着他在外漂泊的底气。可小慧的出现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,让他心底那片被责任、岁月与愧疚沉寂的角落,泛起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涟漪。那涟漪里,有少年时江南杏花雨里未说出口的悸动,有此次因家族事同来晋省的重逢意外,更有明知不可为、却忍不住想靠近的纠结。
他与小慧的情意,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。未曾说破,却在眼神交汇、偶尔并肩同行时,藏着旁人看不懂的默契。若不是郑家之事,小慧也不会顶着风险,带着密信来到陌生的晋省。可谁也没料到,她刚在陌南镇落脚,竟第一时间给自己写了信——念及此,郑克洪指尖又微微泛白,信封边角都被捏出浅浅褶皱。
他甚至不敢轻易拆开那层薄信纸。仿佛里面藏的不是文字,而是足以打乱他整个人生的风暴。他怕,怕信里写着小慧直白的心意,怕看到“爱慕”“牵挂”之类的字句——那些文字会像滚烫的烙铁,烫醒心底早已压下的悸动,让他忘了身份,忘了妻儿。可他更怕,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回应。
小慧是岳飞岳王爷之后,身份尊贵,骨子里带着岳家女子的傲气与澄澈。她本该寻一个能给她完整名分、护她一世安稳的人,而非他这样已有家室、还在躲避追杀的人。若她真在信里坦露心迹,他能给她什么?他已有妻有子,肩上扛着郑家嫡孙的责任,鄠县祖宅里还有等着他回去的玉芬与孩子。他不能背弃家庭,不能辜负玉芬多年的陪伴与温柔——她为这个家付出太多,怎能让她寒心?更不能让孩子们因自己的过错蒙羞,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。接了小慧的情意,不给名分是委屈她,让她跟着受颠沛;给了名分,便是对玉芬与家庭的背叛,失了为人夫、为人父的本分。左右都是两难,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住,连呼吸都觉沉重。
院外的风渐渐凉了,裹着暮色里的潮气吹进来,拂过石桌,也吹得信封轻轻颤动,似在催促他拆开,又似在替小慧诉说未说出口的话。郑克洪深吸一口气,将信封轻轻贴在掌心,仿佛能透过薄纸,触到小慧写信时指尖的温度——是犹豫时的停顿,还是落笔时的坚定?他不知晓,只觉心里发紧。
他清楚,这封信终究要拆,躲不过也避不开。可此刻心底的忐忑,却像藤蔓般缠上来,绕着心脏细细密密地收紧。一边是对家庭的责任、对玉芬的愧疚,是必须守住的底线;一边是藏了多年的情意、对小慧的在意,是不敢触碰的柔软。站在这两难的路口,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封迟来的信,如何面对信里那个或许早已明了、却不能轻易回应的心意。
郑克洪定了定神,暗忖一味胡思乱想毫无用处,便不再犹豫,用神识笼罩信件,将信件细细看完。看完后,他忍不住摇头苦笑,只觉自己方才竟像个惶惶不安的孩子。
信里并无他臆想的复杂情愫,只提及三件事:其一,爷爷郑瑞龙让她带着岳家金牌来晋省,寻找岳家军后人;其二,她身上带了两封信,一封是家书,另一封关乎老族长郑应许四十年前在晋省组织的卫国组织——若大明受威胁、被清廷吞并,所有抗清势力需迅速转入暗中,做到明顺暗反,时刻保护大明子民;其三,若她出现意外,让郑克洪将她的遗物带回杭州府,并把族谱交给岳家后人。通篇皆是家国大义,半字未提儿女私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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