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股腥甜被她强行压下,顺着食道滑落,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胸口的剧痛如跗骨之蛆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。
林昭然知道,这不仅是旧伤,更是心力交瘁的警示。
三日辩礼,从来就不是纯粹的言语交锋,而是人心的战场。
她躺在米行密室那张简陋的板床上,听着自己被压抑的喘息声,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她不再被动地等待那道“异世灵光”的垂青。
过去的每一次灵光闪现,都像是黑夜里的一道闪电,照亮前路,却也耗尽她的心神。
这一次,她要主动成为那个引动雷电的人。
她闭上眼,心神沉入意识深处,那里有无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碎片,它们曾是她的知识,她的常识,如今却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武器。
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织女,不再满足于捡拾零落的丝线,而是主动架起经纬,将那份《残稿》中旁征博引的七层要义,抽丝剥茧,提炼成了七个直指人心的问题。
每一个问题,都是一枚精心打磨的“心锚”,要抛入京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心,激起最深处的涟漪。
“若圣人见女童生而聪慧,却因身为女子而不得执笔,当责其父兄之私,还是责其世道之公?”
“若圣人见贫儿于拾薪途中,口诵经义,是应喜其向学之勤,还是怒其本分之僭?”
她将这七个问题一一写在极薄的韧皮纸上,字迹因脱力而显得有些飘忽,却笔笔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她将纸条分装入三个蜡丸,交给了等在暗处的郑十七、柳明漪和嵇元度。
“记住,”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,“我们的目的,不是去寻求答案,而是让所有人,把这些问题问出来。让他们自己,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。”
三人都没多问,只郑重地点头。
他们是第一批被这些问题击中的人,深知其分量。
次日,槐市高台。
这里是百戏杂耍之地,也是消息流传最快之所。
郑十七一改往日的说书人打扮,一身短褐,面容肃然,猛地一拍惊堂木,压下了周围的嘈杂。
“诸位乡邻!今日不说书,只问一个问题!”他声若洪钟,“是有人托我问的——若圣人见一贫苦小儿,一边捡拾柴薪奉养父母,一边口中背诵经文,圣人见了,是该欢喜他的勤奋好学,还是该愤怒他的僭越本分?”
台下先是一静,随即爆发出哄笑。
“这还用问?当然是欢喜了!”一个卖菜的大婶高声喊道,“读书是好事,谁还嫌自家孩子上进不成?”
“说得好!”郑十七眼中精光一闪,语气却骤然变冷,“那为何今日,就因为有人出身寒门,苦读圣贤之书,便被斥为‘不安本分’,被骂作‘妄图钻营’?寒门读书,究竟是僭越了谁的本分?”
笑声戛然而止。
人群陷入一片死寂。
之前还理直气壮的百姓,此刻脸上都露出了茫然和思索。
一个蹲在墙角、满脸风霜的老农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,他喃喃自语,像在问自己,又像在问苍天:“我那孙儿……昨夜里背《代答录》,背得咳了血……他说想考个功名,让我别再下地了……他……他僭越了谁?”
同一时间,柳明漪的身影出现在城南一处专教富家女德的女塾后院。
她没有高声疾呼,而是借着帮厨娘送点心的机会,与几个负责浆洗的妇人搭上了话。
她拿出几张抄录着草药辨识口诀的纸,说是自己琢磨的“识字避灾法”。
“姐姐们若能识得这几个字,日后家人有个头疼脑热,去药铺抓药,便不会被人以次充好,甚至拿错了致命的毒药。”她温言细语,毫无攻击性。
妇人们将信将疑,但事关身家性命,都凑了过来。
柳明漪便从最简单的“当归”、“人参”教起,顺理成章地,将《残稿》中一段关于普及教化、开启民智的节选,夹杂在“药方”中念了出来。
一个年轻的妇人听得入了神,忍不住问:“柳家妹子,你说女子识了字,真能改变命数吗?”
柳明漪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指着一张药方,轻声反问:“姐姐,若你不识字,郎中给你这张方子,你如何知道上面写的是‘救命’二字,还是‘毒杀’二字?你的命,是捏在自己手里,还是捏在别人笔下?”
这个问题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她们麻木的心。
几个妇人瞬间红了眼眶,有泪无声地滑落。
当夜,在这间小小的洗衣房里,十几个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妇人,自发组织了第一个“夜读会”。
她们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,争相传抄着柳明漪留下的那几张“心锚之问”,并给它取了个直白又大胆的名字——《女人也敢问》。
而嵇元度,则选择了最风雅,也最无形的方式。
他将“教无常师,道在人心”这八个字的意境,谱成了一支极简的短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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