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歌挺直了背脊。夜风穿透薄如蝉翼的寝衣,冷得刺骨,却也让她混乱翻腾的血液稍稍一凝。那些复杂的情绪——畏惧、感激、恨意、愧疚……如同毒藤缠绕虬结的心,在这一声看似“恭喜”的淬毒利刃之下,反而破开一点缝隙,涌上最真实、也最简单的……疲惫。
是。她对他,唯有疲惫。
“王爷。”她抬起眼,月光清晰地映出她眼下那片同样无法忽视的、连日熬煎留下的疲惫青影。声音清冷,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嘶哑。她看着他额角的血痂,看着他空洞的眼底,看着他强行绷紧的下颌,最终目光落在那份撕碎她尊严的婚书上。
恩怨太深,如同脚下新铺就的地砖下掩埋的无数云家旧骨。不是一句“谢”能抹平的。
“多谢你,”沈清歌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动了这凝固的夜,“一直以来的……襄助。” 她用了“襄助”这个词,疏离、克制、甚至带着一丝微妙的、彼此心知肚明的距离感。谢的是那些在绝境里递来的毒藤,是那些在深渊边缘推她一把却又勒紧她脖子的“援手”。没有称呼他“萧绝”,那层虚伪的亲昵早已在血与火中焚烧殆尽。
萧绝嘴角猛地一抽!极其突兀地向上牵扯起一个狰狞的弧度!那根本不是笑!是孤狼舔舐深可见骨伤口时无意识露出的森然利齿!皮肉被拉扯得变形,眼尾的红血丝在惨白月光下根根暴突!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其短促、喑哑、如同风箱破裂般的怪异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。“襄助?”他重复着,眼神骤然变得空茫,像是在回味某种世间最恶毒的讽刺。“是……襄助。”
他点了点头,下颌线僵硬得如同石雕。自嘲的意味如同最浓烈的毒,无声地蔓延开来。
“你大概不知道……”他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着这冷酷的月光控诉,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,“从第一次在谢府后院看见你那刻起……”他的目光穿透她,落在了虚空深处某个血淋淋的倒影上。
月光惨白地流泻过他的脸。他额角那道新痂在月光下像一条狰狞的蜈蚣。
“本王……日日都在想……”他的声音陡然压成一种危险的、近乎耳语的嘶鸣,身体前倾,带着一股混杂着沉水香与铁锈腥气的寒意逼向沈清歌!
“想折断你每一根骨头!把你锁进只有本王看得见的金丝笼!用烙铁在你每一寸皮肉上印下本王的名字!再把你那视若珍宝的谢景行——挫骨扬灰!将他的骨灰!搓泥!捏成香炉!摆在你的笼外!让你看着它!每日点着!熏着你!!!”
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!狠狠凿穿这死寂的月夜!那扭曲的、极端暴虐的幻想,被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、带着一丝……自我毁灭的疯狂快意,嘶吼出来!
是!这才是萧绝!这才是那个骨子里暴戾嗜血、掌控欲病态扭曲的疯王!是那个曾在尸山血海中对她露出獠牙的野兽!
沈清歌的瞳孔骤然缩紧!袖中的血玉嗡鸣!寒气如同冰针逆卷!刺得她骨髓剧痛!她周身血液倒流!背脊瞬间僵直!一股冰冷的杀意被彻底激发!袖中蛰伏的银针几乎要破袖而出!
炼狱熔炉?本郡主先送你的骨头渣煨汤!血玉寒气炸裂!
狂潮汹涌!
然而,那股几乎焚尽一切的暴虐气息,在萧绝眼底如退潮般急速褪去!快得如同幻觉!刚才那瞬间翻腾的癫狂恶魔,仿佛只是月光投下的诡魅影子!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的、如同万丈寒潭沉底的……死寂的倦!
汹涌的杀意只持续了刹那。他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那片狂澜已被无尽的灰暗吞没。喉咙里滚出一声沉重如同磨盘的石块压碎骨头的……疲惫叹息。
“罢了……”
这两个字轻飘飘的,像碾碎的蝴蝶翅膀。彻底压垮了他刚才暴起的、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气势。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山峦倾倒,瞬间压弯了他如标枪挺直了半夜的脊梁。他微微佝偻,像被抽走了精魂的泥塑。
月光冷白,泼洒在他身上,将那身玄黑描银的亲王常服映得如同垂死的巨蟒。
他垂着眼,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张被他亲手甩在石桌上的、代表着羞辱与束缚的陈旧婚书上。那枯黄卷边的纸张,那肮脏暗红的指印,像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,烙在冰凉的石面,也烙在他此刻死寂的眼瞳深处。
指节缓缓曲起。那是曾经执掌过生杀予夺、也曾亲手在她手腕上留下暴戾指痕的手指。此刻,却以一种极其缓慢、近乎机械的动作,伸向那婚书。
指尖。
终于。
碰触到了那带着灰尘触感的粗糙纸面。
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窜入骨髓!仿佛碰到了烧红的烙铁!他猛地一颤!指关节瞬间绷出惨白的棱角!仿佛有万钧重物压在那一根手指上!
“嗤啦——!!!”
一声刺耳!尖锐!带着摧枯拉朽般决绝意味的撕裂声!骤然划破了凝滞的月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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