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说父亲唐广德和周臣为唐寅打开了外部世界与艺术之门,那么母亲邱氏,则是他文学世界的启蒙者。邱氏出身书香门第,虽家道不如往昔,但诗书修养深厚。每当夜幕降临,酒肆打烊,前院的喧嚣归于沉寂,后院的小屋里便会亮起一盏温暖的桐油灯。灯下,邱氏便会将年幼的唐寅揽在怀中,一字一句地教他诵读《千家诗》。
“云淡风轻近午天,傍花随柳过前川……”
童声稚嫩,却清晰地念出这优美的诗句。那声音穿过门帘,飘到前堂。正在柜台后核对一日账目的唐广德,听到这读书声,打算盘的手总会不自觉地停下。他抬起头,目光越过空荡的酒桌,落在墙上那张沉默的犀角弓上,眼神复杂。有对儿子聪慧的欣慰,有对诗书传家的向往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期盼——这商贾之家的酒香算盘声,终究掩盖不住对远方功名的渴望。儿子的读书声,仿佛是他穿透这市井壁垒,连接往昔荣耀与未来希望的一线光。
在这样多元而开放的环境中,唐寅茁壮成长。他不仅画艺在周臣指导下日益精进,学业也未曾偏废。家中为他延请了塾师,教授四书五经,习练制艺文章。他天资超群,过目成诵,思维敏捷,往往能发前人之所未发。酒肆这个小小的社会窗口,更让他见识了人间百态,潜移默化地培养了他观察世情、体悟人生的能力。
时光荏苒,转眼到了成化十五年(1479年),唐寅十六岁。这年,苏州府学举行岁考,汇聚了全府的青年才俊。考场之上,气氛肃穆。当考题《吴王夫差论》公布后,众考生或蹙眉沉思,或奋笔疾书。唐寅略一思索,那段在酒肆听来的兴亡故事,那些在史书中读到的治乱之理,以及在周臣画中学到的布局谋篇,瞬间汇聚于胸。他提笔蘸墨,文思如泉涌,一篇雄文一气呵成。
文章中,他并未简单贬斥夫差,而是深刻剖析了其败亡的根源:“刚愎者亡,纳谏者兴”,指出夫差前期能信用伍子胥,故能败越破齐,称霸中原;后期却骄矜自满,亲小人远贤臣,拒听逆耳忠言,最终导致身死国灭。文章结构严谨,论证有力,言辞犀利,气势磅礴,既有史家的洞见,又不乏文学的风采。
督学御史阅卷至此,拍案叫绝,连连称奇:“此子文气纵横,见识超卓,非池中之物也!” 毫不犹豫地将唐寅擢为此次岁考的案首(第一名)。
消息传来,唐记酒肆顿时沸腾了。邻里乡亲、旧日酒客纷纷前来道贺。唐广德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,他多年的隐忍与期盼,似乎在儿子身上看到了曙光。就连一向严肃的周臣,也捻须微笑,为弟子在科举道路上的初露锋芒感到欣慰。邱氏更是喜极而泣,紧紧握着儿子的手。
十六岁的唐寅,站在酒肆门口,接受着众人的赞誉。春风拂过他年轻而自信的面庞。案首的荣誉,如同一声清亮的号角,宣告着一位天才的正式登场。他看到了父亲眼中深藏的欣慰,感受到了母亲温柔的骄傲,也听到了苏州文坛对他这个名字的初次传扬。前路似乎铺满了锦绣,功名、才情、声誉,一切都仿佛触手可及。他尚不知,命运给予的这份厚礼,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,更大的波澜与考验,还隐藏在未来那片看似光明的迷雾之后。
此刻,他只是吴县皋桥下,那个刚刚以自己的才华,惊动了整个苏州城的少年,唐伯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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