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待没有持续多久。
聚光灯的轴线在充满尘埃的空气中切割出一道道浑浊的光柱,如同旧教堂里那些并未指向天堂,而是垂向炼狱的梯级。
此时走上台阶的男人,名叫耶利米·柯尔特。
在怀亚特的眼中,他的五官轮廓与杰克逊·柯尔特有着惊人的相似,只是要苍老得多。
这种苍老不是那种随时可能崩塌的朽坏,而是一种近似于古老羊皮纸的质感,脆薄,却承载着沉重的历史。
怀亚特知道这个老人意味着什么。
在家族庞大而隐秘的家谱树上,如果说族长是根,杰克逊是枝,怀亚特是叶,那么耶利米就是那负责光合作用的叶脉网络。
他是前任州议员,是这片土地上无数个行业协会、慈善基金会和公民互助组织的幕后缔造者。
几十年来,正是他将“血缘”与“金钱”编织成了一张名为“政治”的网,将整个州的立法、行政与司法像苍蝇一样粘在其中。
在动乱发生前的旧岁月里,耶利米·柯尔特的一声咳嗽,足以让州府大楼里的恒温系统重新设定温度。
但此刻,怀亚特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。
耶利米那曾经总是如同面具般挂在脸上的黑眼圈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疲倦。
那不是缺乏睡眠的疲惫,而是灵魂失去了重力牵引后失重的轻松。
这种轻松是一种病态的信号——它意味着权力的流失。
那曾经让他日夜操劳、甚至为此透支生命的事业,已经在动乱后公司接管的巨变中分崩离析。
他不再被需要,被抛弃在了路边。
这种“被迫的退休”,对于一个视权力为氧气的男人来说,无异于一种慢性死亡。
耶利米走到了讲台中央。
他并没有急着开口,而是伸出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,轻轻拍了拍麦克风。
“嘭,嘭。”
沉闷的声响在赌场巨大的穹顶下回荡。原本蜂群般嘈杂的私语声,迅速停止。
“朋友们。”
耶利米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洪亮,
“我是耶利米·柯尔特。
我知道,你们中的有些人曾经在议会的走廊里对我或我的家人侧目而视,有些人曾在酒后的餐桌上诅咒过我和我的姓氏,认为我们是一群贪婪的野狼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灰色的眼睛缓慢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,目光所及之处,仿佛有一阵寒风掠过。
“争斗,这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诅咒,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试炼。
自从该隐举起石头砸向亚伯,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关于争夺的注脚。
我们为了多出一友元的利润而在这片荒原上互相撕咬,为了让牛群多喝一口浑水而对邻居拔枪,为了议会里那个能决定拨款流向的皮革座椅而争得头破血流。
我们为了市场份额,为了边界线的哪怕一英寸移动,为了谁的名字能刻在小学的捐赠墙上,斗了成百上千年。”
怀亚特集中精神听着。
老人的话激起了他的兴趣。
“但现在,”
耶利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,变得尖锐起来,
“看看你们身边。
曾经的仇敌并肩而坐,曾经互相起诉的对手正在分享同一壶咖啡。
你们之所以都到了这里,无论你是柯尔特的朋友,还是柯尔特的敌人,你们之所以暂时放下了恩怨,是为了什么?”
他再次环顾四周,眼神中闪过一丝凄厉的光芒。
“因为他。”
耶利米略微抬起右手。
在角落的阴影里,一名身穿褪色绿色军装的男人——怀亚特注意到他的肩章早已被撕去——迅速敲击了一下手中的设备。
下一秒,讲台后方那块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。
上面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的男人正坐在一张长桌后,背景是肃穆的国会听证会现场。
西拉斯·布莱克伍德。
怀亚特眯起眼睛。
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的真人,只在电视和网络的新闻碎片中瞥见过这副面孔。
但在如此巨大的屏幕上,在这个经过特殊放大的定格瞬间里,西拉斯·布莱克伍德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特质。
尽管眼角的细纹暗示了他的年龄,但整张照片透出的气息却诡异地“年轻”。
这种年轻不是生机勃勃的青春,而是一种仿佛被福尔马林浸润的、拒绝腐烂的永恒感。
“也许只有电影里的吸血鬼能达到这种程度。”
怀亚特在心中暗自嘀咕。
他觉得这张照片的处理有些过度了,那种光滑的质感让他想起了殡仪馆里技艺高超的入殓师的作品。
就在这一瞬间,一个荒谬的念头击中了怀亚特。
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前排贵宾席的那个背影——塞勒斯·伍德。
那个刚刚在停车场展示了神乎其技的枪法,举止优雅得如同贵族的男人,竟然与屏幕上那个家伙有着某种惊人的重叠。
就像他们的名字。
西拉斯(Silas)。塞勒斯(Cyrus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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