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绪未定,观外却传来一阵略显喧闹的动静。不多时,春杏快步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:“小姐,北戎的那位阿娜日小公主来了,说是……特地来探望您。还……还带着陛下的口谕。”
沈澄葭眉尖微蹙。阿娜日?那个在山上被蛇咬伤,得哥哥相救的北戎小公主,阿史那的同胞妹妹?她不是应该和阿史那一同被限制在驿馆吗?竟能自由出入了?还带来了圣旨?
她整理了一下衣袍,缓步迎出静室。只见庭院中,阿娜日换上了一身火红的北戎骑装,头发编成无数细辫,额饰璀璨,正好奇地东张西望,与这清修之地的氛围格格不入。她身后跟着两名北戎侍女,还有一名宣旨的内侍。
“沈澄葭!”阿娜日一见她,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几步跨上前,官话依旧带着生硬的腔调,却透着一股熟稔,“你的伤好了吗?这地方真安静,一点都不好玩!”
沈澄葭依礼微微欠身:“劳公主挂念,已无大碍。不知公主驾临,有何指教?”
那内侍上前一步,尖着嗓子宣道:“陛下口谕:北戎阿娜日公主性情率真,感念沈家救命之恩,与义成公主投缘。明晚麟德殿夜宴,特准义成公主沈澄葭陪同阿娜日公主一同赴宴,以示两国亲善,不得有误。”
沈澄葭心念电转,瞬间明了。投缘?不过是借口。这背后,恐怕是那位军师慕容垂的手笔。让刚刚交出军权、备受猜忌的沈家之女,与北戎公主、同时也是关键人质阿史那的妹妹公开亲近,这无疑是在萧衍心中埋下一根更深的刺——沈家与北戎,是否旧情未了?是否暗通款曲?
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离间计!沈澄葭心底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,恭敬领旨:“澄葭遵旨。”
内侍离去后,阿娜日立刻凑近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,压低声音问道:“沈澄葭,你哥哥……沈静松他明日会去宴会吗?”
沈澄葭微微一怔,颇感意外。她没想到阿娜日会如此直白地问起兄长。按理,阿史那被沈静松所擒,阿娜日身为妹妹,即便不怨恨,也该避嫌才是。
“兄长在兵部任职,此等宴席,理应到场。”沈澄葭语气平和,目光却细细审视着阿娜日。
阿娜日闻言,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,如同草原上最炽热的阳光,但随即像是想到什么,眼神闪烁了一下,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:“那就好!王兄……王兄他说,想见见生擒他的沈将军,究竟是何等人物。”
阿史那想见静松?沈澄葭心中警铃大作。这绝非简单的好奇或叙旧。阿史那身处囹圄,却想见擒获自己的敌将,其心难测。是恨意?是折服?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
然而,就在阿娜日说出这句话时,沈澄葭清晰地看到,她的脸颊飞起了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,眼神也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与慌乱,与她平日里率直泼辣的模样大相径庭。
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沈澄葭。
难道……这位北戎小公主,竟对擒获她王兄的敌将,生出了情意?
这个认知让沈澄葭心头巨震。她不动声色,语气依旧淡然:“哦?阿史那王子想见家兄?倒是出乎意料。”
阿娜日似乎被沈澄葭看得有些不自在,她扭捏了一下,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,抬起头,目光坦率地看着沈澄葭,脸颊更红了,声音却清晰起来:“不只是王兄想见!是……是我想见他!”
她顿了顿,仿佛豁出去了般,语速快了起来:“沈静松他……他很厉害!他能打败我勇猛的王兄,还能在战场上把我王兄活着带回来,没有杀他,这是真正的勇士!后来在山上,我被毒蛇咬了,也是他救了我,他明明可以不管我,或者杀了我,但他没有!他把我送回驿馆,让我和王兄团聚……他是个好人,是真正的英雄!”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充满了纯粹的仰慕和热情:“我知道,北戎和大胤可能要议和,可能要和亲。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……我希望是他!我打听过了,你们沈家的男人不纳妾!你母亲安嘉郡主待人也和善温柔!你在这里清修,虽然冷淡些,但也没有麻烦事情!而且……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明晰的政治直觉,“我若与沈静松成亲,你们大胤的皇帝一定会更加忌惮沈家,你父亲沈战大概就不能再掌管军权了吧?这样……对我们北戎来说,也算是少了一个劲敌,不是吗?”
沈澄葭彻底愣住了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直言不讳的北戎公主,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。阿娜日的情感是如此直白、炽热,甚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。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,甚至将这好感与两国博弈、家族兴衰赤裸裸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天真,却又洞悉关键。她看到了联姻可能带来的政治后果——沈家因此被萧衍彻底忌惮,军权彻底旁落。这对北戎而言,确实是削弱大胤边防的一步好棋。
送走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阿娜日,沈澄葭独立窗前,望着暮色四合的远山,久久无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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