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生的断臂,牺牲战友坟头新添的冻土,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。根据地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,连日常的操练都少了往日的呼喝,只剩下器械摩擦的单调声响和压抑的咳嗽。连缴获了望远镜、洞悉了日军更大图谋带来的紧迫感,似乎也暂时被这股悲伤与疲惫所淹没。
这天下午,杨帆巡视到营地边缘那处用来推演战术的沙坑旁,却意外地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。几个半大的孩子——大多是牺牲弟兄的子弟,或是从附近村落逃难来的孤儿,正围在沙坑边,用木棍和石子摆弄着。
领头的是小石头,牺牲的石头最小的弟弟,约莫十三四岁,瘦得像根麻秆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正拿着一根树枝,在沙地上划拉着:“……这里,放两个‘机枪’,铁柱叔说的,交叉火力……鬼子船过来,就先打这里……”
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吸溜着鼻涕,怯生生地问:“石头哥,那要是鬼子从后面上来呢?”
小石头皱紧眉头,用树枝在“阵地”后方又划拉出几道曲线,摆上几颗小石子:“那就放‘暗哨’,像老柴爷教的,听动静……再不济,就拉响‘炸药’,同归于尽!”他说这话时,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。
杨帆静静地看了许久,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战争的残酷,已经过早地侵入了这些孩子的心灵。但他们眼中闪烁的,不仅仅是仇恨,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对生存和战斗知识的渴求。
晚上,在骨干会议上,杨帆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想法。
“成立一个少年班,就叫‘夜莺班’。把营地里十二到十六岁的孩子集中起来,不直接参与战斗,但系统学习文化、侦察、急救和基础战术。”
“啥?娃娃兵?”铁柱第一个跳起来反对,他刚从根生那边过来,眼圈还是红的,“司令!这不行!咱们再难,也不能让娃娃们上去拼命!根生才多大?他那条胳膊……我看着心疼!”他声音哽咽,猛地别过头去。
王铁锤闷头卷烟,没说话。老柴头则叹了口气,眼神复杂。
杨帆理解铁柱的情绪,他放缓语气:“不是让他们去拼命。恰恰相反,是为了让他们将来能更好地活下去,至少,在下次鬼子摸上来的时候,他们知道怎么躲,怎么跑,怎么给咱们报个信。难道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,任人宰割吗?我们教他们,是让他们多一分活下来的本事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:“况且,咱们这些人,谁不是从半大小子过来的?现在多学一点,将来就是咱们队伍的种子。”
最终,尽管铁柱依旧闷闷不乐,但杨帆的提议还是通过了。第二天,“夜莺班”正式成立,一共九个孩子,小石头被孩子们推举为临时班长。
教学条件极其简陋。文化课,没有纸笔,王铁锤找来一堆不同口径的子弹壳,教孩子们数数、做加减法。“汉阳造用七九弹,三八式用六五弹,十发七九弹加五发六五弹,总共多少?”孩子们蹲在地上,认真摆弄着冰冷的弹壳。
认字,杨帆就用刺刀在平整的沙地上刻画。从“人”、“口”、“手”,到“中国”、“东北”、“抗日”。孩子们用手指跟着比划,眼神专注。
夜间潜行训练由铁柱负责,他尽管心里别扭,但教得一丝不苟。如何利用阴影,如何控制呼吸,如何判断脚下障碍。轮到小石头测试时,他动作灵巧得像只狸猫,眼看就要成功穿过设置了铃铛的警戒区,却在最后关头,脚下一滑,踩中了一个伪装极好的空罐头盒。
“哐啷——!”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小石头整个人僵在原地,脸瞬间变得惨白。训练结束,其他孩子回去后,铁柱发现他独自一人蹲在营地后面的老椴树下,肩膀一耸一耸,压抑地抽泣着,眼睛哭得又红又肿。
“哭啥?踩响就踩响了,下次注意就行。”铁柱粗声粗气地说,递过去一块粗布。
小石头用力抹了把脸,带着哭腔:“俺……俺哥没了,俺想快点学会本事,帮上忙……俺太没用了……”
铁柱看着这孩子单薄的背影,想起他哥哥石头牺牲时的场景,心里那点别扭忽然就散了。他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,没再说什么。
老柴头也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,教孩子们辨识山林里的声音,尤其是鸟叫。哪种鸟叫代表安全,哪种代表有陌生人靠近,哪种代表危险。孩子们学得极快,甚至举一反三,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更复杂的“双层暗号”,用不同节奏的布谷鸟叫,来表示来敌的人数和方向。
这天,王铁锤负责教孩子们辨认营地周边的地形和防御工事位置。他讲得口干舌燥,用木棍在沙地上画了简单的示意图。课后,他看见几个孩子蹲在营地边缘的雪地里,嘀嘀咕咕,还用木碗装着什么在地上涂抹。
他好奇地走过去,看清地上的东西时,不禁愣住了。
雪地上,用深绿色的野菜汤汁,勾勒出了一幅极其详尽、比例协调的营地周边地形图!不仅包括他刚才讲的所有明哨、暗哨、机枪位、撤退路线,甚至连一些只有他们骨干才知道的、极其隐蔽的物资储存点和紧急联络点,都被准确无误地标注了出来!线条流畅,方位精准,远远超过了他之前在沙地上的简笔画。
“这……这是谁画的?”王铁锤声音有些发颤。
孩子们被他吓了一跳,小石头怯生生地站出来:“是……是俺们一起想的,狗娃记性好,他看一遍就差不多记住了,俺们就跟着画……”
王铁锤的目光落在那个叫狗娃的、平时最沉默寡言的孩子身上。狗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用脚搓着雪地。
王铁锤一把拉起狗娃,几乎是跑着找到了杨帆,指着雪地上那幅正在冻结的“地图”,激动得语无伦次:“司令!你看!这娃娃……这娃娃是个宝贝啊!他这眼睛,是尺子做的吗?”
杨帆看着那幅精准得令人吃惊的防御图,又看看一脸茫然的狗娃,眼中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丝真正的亮光。牺牲无法避免,但希望,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,如同石缝中的嫩芽,悄然萌发。
夜莺初啼,其声虽微,却已穿透沉重的暮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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