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台蔡司相机是在一次对伪军小股运输队的伏击中被缴获的,连同几个密封的胶卷匣,被队员们当成稀罕物,连同一批军械物资一起带回了密营。黑沉沉的金属机身,冰冷光滑的玻璃镜头,在大多出身农家的队员们眼中,这玩意儿比机枪更显得神秘莫测,甚至带着几分“妖气”。
“司令,这洋匣子……瞅着瘆人,听说能把人的魂儿吸进去哩!”二虎远远指着放在弹药箱上的相机,不敢靠近。其他围观的队员也窃窃私语,当杨帆拿起相机,无意中将镜头对准他们时,人群像被惊扰的鸟雀,“呼啦”一下散开,仿佛那黑洞洞的镜头真能摄走什么。
杨帆心中却是一动。他来自后世,深知影像的力量。在这信息闭塞、日寇严密控制舆论的东北,文字的描述远不如一幅真实的画面更有冲击力。这台相机,或许比一门火炮更具杀伤力——它是对抗谎言、定格罪证的利器。
他将相机交给队伍里唯一念过几年中学、心思最细密的陈知远,又将基本操作原理和暗房冲洗的要点告诉了他。没有教材,没有指导,一切全靠摸索。
第一次实战机会很快到来。侦察班报告,日军一个中队因怀疑某个靠近山区的村庄“通匪”,即将进行报复性焚烧。杨帆决定冒险,让陈知远带相机随侦察小组行动,记录下这一切。
他们潜伏在村庄对面的山林里,看着日军驱赶村民,点燃房屋,浓烟滚滚,哭喊声隐约可闻。陈知远的手在颤抖,他透过取景框,看到燃烧的茅屋、四散奔逃的村民,以及……一具被丢弃在村口、已烧成焦黑的尸体。而在不远处,一面日军的旭日旗,正插在尚未完全燃尽的篱笆上,在火光和浓烟的背景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他屏住呼吸,按下快门,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将这地狱般的景象与那面象征“王道乐土”的旗帜,一同定格。
胶卷的冲洗是另一个难关。密营里无法建立标准的暗房。王铁锤带着人,将河湾处那座废弃的土地庙稍微改造了一番。供桌下方被清理出来,用多层厚黑布围成一个仅容一人蜷缩其中的绝对黑暗空间,就成了临时暗房。定影液、显影液都是用缴获的日军化学试剂或土法替代品,与相对干净的井水配制而成,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第一次冲洗,陈知远在供桌下的黑暗中,借着那盏用红布严密包裹、只透出微弱红光的小油灯,屏息操作。当相纸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出影像的轮廓时,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。影像越来越清晰——燃烧的村庄,惊恐的人群……忽然,他瞳孔骤缩,在一名扬刀呐喊的日军士兵的刺刀上,清晰地反光映出了对面正在举枪射击的另一名日军的扭曲面孔!这个无意间被记录下的细节,让画面的残暴与真实感达到了顶点。
成功冲洗出来的照片让杨帆和所有看到的核心骨干都沉默了。那黑白分明的影像,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。
如何保存这些“罪证”成了新问题。相机和剩余胶卷被严密收藏,而冲洗出来的照片,王铁锤想了个办法。他将土地庙里那尊斑驳的关帝塑像底部小心掏空一部分,将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照片藏入其中,然后再用泥灰仔细封好。平日里香火不断(由交通员定期更换),香火气味巧妙地掩盖了可能残留的化学药水味。
要将这些证据送出去,更是难如登天。日伪对交通要道封锁极严。一次,需要将一批重要胶卷(记录了日军在某地修筑秘密工事、强征劳工的场景)送往关内。交通员老李将胶卷用油布和蜡封好,塞进一个吹胀后晾干的大鱼鳔里,然后含在口中,在深夜横渡尚未完全解冻、漂浮着冰凌的界河。冰冷的河水刺骨,他必须在不发出太大动静的情况下泅渡,还要时刻警惕对岸的巡逻队。鱼鳔提供了些许浮力,也保护了胶卷不被浸湿。
许多年后,当这些历经千辛万苦、由不同渠道汇集起来的影像资料,与其他确凿证据一起,被整理、编号,成为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在华暴行的“京字第一号证据”的重要组成部分,呈现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时,那刺刀上的反光、焦尸旁的旭日旗,依旧沉默而有力地诉说着那段不容篡改的、血与火的历史。
而在当时,杨帆看着手中那张村庄焚烧的照片,知道他们握住的,不仅是记录过去的底片,更是射向未来的子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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