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,子时,鬼市。
鬼市没有王法,只有规矩。
第一条,叫“三钱买命”。
入市者,要在入口的“奈何桥”边,向一个独眼老妪买三枚锈钱。
这不是交易。
是投名状。
意思是,你的命,暂时押在了鬼市。
死在这里,曝尸当场。
坏了规矩,鬼市的地下判官“活阎王”,会亲自来取你的命。
季长风放下三枚大钱,换了那三枚“买命钱”,径直走向鬼市的心脏——不语楼。
楼分三层,越往上,交易越脏。
季长风在一楼坐下。
这里消息最杂,也最快。
他没要酒,只要了一碗清水,然后将一枚买命钱,轻轻放在桌角。
鬼市的黑话。
一钱问路。
两钱买卖。
三钱,买一炷香的说书时间。
一个脸上带刀疤的伙计走来,瞥了眼铜钱,又瞥了眼季长风洗得发白的青衫。
“先生,不语楼只谈风月,不问朝政。”
“故事要是烫嘴,小心烧了舌头。”
季长风温和一笑,将第二枚铜钱也推了过去。
“我只讲一则江南旧事。”
“若不值这两钱,这碗清水,便算我的断头饭。”
刀疤伙计死死盯着他。
半晌,伙计点头,转身朝楼内喊了一嗓子。
“南来的先生,要开嗓了!”
“赏脸的,借个耳朵!”
满楼的喧嚣,瞬间被这句话斩断。
无数道目光,戏谑、残忍、好奇,像苍蝇一样落在了季长风身上。
他没有惊堂木。
只用指节,在清水碗的边缘,轻轻敲了三下。
铛…
铛…
铛…
“今儿不讲王侯将相,讲一个状元郎,和他的‘踏脚石’。”
“江南乌镇,两位书生,一个姓秦,家贫;一个姓苏,家富。
秦生有志,苏生有才。
苏生常说:‘我骨头懒,做不了顶梁柱,但磨成墨,铺成纸,定能助我兄弟,登顶青云。’”
他的语调不疾不徐,像在说一件邻里闲闻。
可故事的细节,却像钩子,挠在人心最痒的地方。
他讲苏生如何典当祖宅供秦生上京,
讲秦生如何食于苏家、衣于苏家,讲苏生如何将十年心血写就的《山居杂谈》手稿,拱手相赠。
“后来呢?”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哑着嗓子问。
季长风没答,端起清水抿了一口,目光扫过全场。
最后,落在了角落里几个刚进来的男人身上。
影卫。
秦晖的狼,到了。
季长风微微一笑,继续道:“后来?后来秦生高中状元,御笔亲批,赞其《山居杂谈》有‘经天纬地之才’。
圣上问他,此书可有借鉴?
秦状元叩首答曰:‘字字心血,绝无假借。’”
“好一个字字心血!”
季长风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裂锦,如断弦!
“可就在他受封当夜,千里之外的乌镇苏家,苏公子却意外身亡!”
故事讲到这里,已不再是故事。
当朝宰相,秦晖!
《山居杂谈》!
酒楼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火烛爆开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
所有人,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季长风。
在京城,讲这个故事,等于在阎王殿前指着阎王的鼻子骂。
角落里,那几名影卫的杀意不再掩饰,要将季长风钉死在原地。
他们在等。
等一个动手的时机,等一声骚乱,等季长风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。
季长风却恍若未觉。
他将第三枚,也是最后一枚买命钱,放在了桌子中央。
“诸位,故事讲完了。我用两钱,讲了一个‘窃’字。”
“窃友之才,窃友之功,窃友之命。”
“现在,我用这最后一钱,”他环视四周,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几名影卫身上,“我想问问鬼市的规矩。”
“若有人,在这不语楼,想让一个刚花了买命钱的客人……闭嘴。”
“这,算不算坏了‘活阎王’的规矩?”
一言既出,满堂皆惊!
他不是求饶!
是将军!
他用鬼市的最高法则,给自己铸了一道护身符!
影卫头领的脸,瞬间黑如锅底。
在鬼市公然杀“客人”,就是一巴掌扇在“活阎王”的脸上。
他们是狼,不是蠢货。
可任务是死令,他们又不得不杀!
剑拔弩张之际,二楼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
咚、咚、咚……
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走了下来,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大的铁胆。
他身后跟着十几人,一出现,便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几个关键位置,将影卫们无声地隔绝开来。
壮汉走到季长风桌前,却看向影卫头领,咧嘴一笑,露出森森白牙。
“王五,稀客啊。相爷的‘影子’,什么时候也爱逛鬼市了?”
影卫头领瞳孔一缩:“铁臂张,我们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“以前是。”
铁臂张将两颗铁胆在桌上轻轻一放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震得人心一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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