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沉默，已然认命的影三，终于开口了。
重伤的他，声音极其沙哑、微弱，仿佛随时都会断气，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倘然，清晰地钻入了王玄一的耳中，“玄哥……”
这两个字，像是拥有着定身咒语般的魔力，让王玄一浑身剧震，如遭五雷轰顶！
那挥下的刀锋，在距离影三脖颈皮肤只有发丝般距离的刹那，被硬生生地、戛然而止！
一滴滚烫的液体，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，从王玄一瞪得几乎裂开的眼角滑落，滴落在那凝滞不动的、雪白光亮的刀面之上，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，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。
影三艰难地抬起头，嘴角扯动，似乎想对“老朋友”露出一个笑容，却直接牵动了伤口，变成了一个痛苦的表情。
“嘶——”他死死捂住伤口，疼痛让他的脸都揪成一团。
过了好几息，似乎是好了些，他看着眼前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的王玄一，用尽最后的气力，断断续续地，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思念，“好久不见……玄哥。你……老了啊……”
影三的话如同利箭，瞬间击穿了王玄一数十年来用铁血与忠诚筑起的心防！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，轰然冲入他的脑海！
那熟悉的脸庞、熟悉的称呼、熟悉的语调、熟悉的带着北境儿郎特有豪爽与促狭的语气……
王玄一持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，那柄抵在影三脖颈处的腰刀，此刻仿佛重若千钧。
他死死地盯着影三那露出的半张脸，听着耳边不断回荡的话语，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，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、痛苦和不敢置信而变得扭曲、嘶哑，如同受伤的野兽，“为……为什么？！！”
他的咆哮声震动了整个演武场。
“为什么是你？！为什么会是你？！赵三！！！”
“为什么连你……连你也要背叛侯爷？！你告诉我啊？！赵三！！！”
此刻，王玄一的眼角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下眼泪，他绝望地喊着，声音在这空旷死寂的擂台上回荡。
赵三！
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，在尸山血海中互相托付后背，一起在镇北侯苏士诚麾下，为了北境安宁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死兄弟！
那个在无数个寒冷的北境之夜，与他围着篝火，喝酒吹牛，畅想未来的袍泽！
那个……在他意识中本该早已死在千面手下，魂归故里的……赵三！
面对王玄一那声饱含血泪的质问，瘫坐在旗杆台基座下，气息奄奄的赵三，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他等待了多年，或许也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。
他那半张露出的、布满血污和痛苦的脸上，眼神有些涣散，仿佛透过王玄一，看到了遥远的过去。
他艰难地扯动嘴角，声音微弱而沙哑，断断续续地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，“玄哥……还记得吗……当年在北境，就属你酒量最差……每次……都被我和老李他们灌趴下……醒来就骂娘……”
“还有……那次偷看侯爷洗澡……被侯爷发现，罚我们洗了整整一个月的马厩……臭死了……”
“侯爷……侯爷总说，咱们这帮杀才，上了战场是虎狼，下了战场就是一群没笼头的野马……得靠他拿着鞭子抽着才行……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尘封的、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、带着汗味、酒气和血气的往事。
王玄一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着，这些熟悉的记忆如同锋利的针，一下下刺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。
怒火与杀意在这些温暖的回忆冲刷下，开始不受控制地松动、瓦解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痛苦与迷茫。
赵三的气息随着不断的絮叨变得越来越弱，他最后几乎是用气音，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，“玄哥，还记得‘围堰之战吗？”
“围堰之战”这四个字，如同拥有某种魔力，瞬间摄住了王玄一，将他此刻满腔的质问、愤怒、不解统统冻结。
赵三没有解释为何背叛，反而将他的思绪猛地拉回了那个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、大雪纷飞的下午。
王玄一眼中的凌厉杀意渐渐被痛苦和回忆所取代，持刀的手缓缓垂下几分，声音变得低沉而遥远，仿佛陷入了那段“不堪回首”的记忆：
“我……还记得……那是一个大雪天……”
（回忆开始）
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，呼啸着掠过苍茫的北境荒原。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，寒冷刺骨。
围堰山，如同一条冻僵的巨蟒，匍匐在茫茫雪原之上。
在山脊背风处的积雪中，数十个身披白色伪装的身影，如同磐石般一动不动地潜伏着。他们正是由王玄一、赵三、以及身手敏捷、尤擅潜伏刺探的影鸦和玄凤等数十名北境军精锐组成的奇袭小队。
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将人的血液冻僵，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鹰隼般锐利，紧紧盯着山谷下方那条被积雪覆盖、蜿蜒曲折的小路。
根据影鸦前几日冒着生命危险，从戒备森严的鲜卑王庭敌军深处探来的绝密消息：鲜卑王庭即将派遣一支运粮队，经由围堰山谷，向前线大军运送一批至关重要的粮草。
而他们的任务，就是按照镇北侯苏士诚的亲自部署，在此处设伏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摧毁这支粮队，断敌粮道！
时间在寒冷与等待中缓慢流逝。终于，在视野的尽头，一条长长的、覆盖着毡布的马车队伍，在漫天风雪中，如同蠕动的黑点，缓缓进入了他们的视野。
押运的鲜卑士兵穿着厚厚的皮袄，缩着脖子，不断咒骂着鬼天气，警惕性似乎并不高。
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。王玄一趴在雪窝里，脑中飞速转动，计算着车队进入伏击圈的最佳时机。
当车队的大半完全驶入狭窄的围堰山谷，前后难以呼应之时——
“杀！！！”
王玄一猛地从雪地中跃起，发出一声震天怒吼！
只见数十名北境精锐如同白色幽灵，从山坡的积雪中骤然现身，手中的弓弩发出死亡的尖啸，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谷底的敌军！
紧接着，他们抽出兵刃，猛虎下山般，沿着陡峭的山坡，悍不畏死地冲杀下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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