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坡之上，朔风猎猎，卷起百将赵武身后玄色的披风。
他的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，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。
赵武的目光，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下方夯土区那个正在不知疲倦“怒吼”的古怪器械。
“咚！”
又是一声巨响，隔着数百步的距离，依旧清晰可闻，仿佛一记重锤，狠狠敲在他的心上。
他不是那些愚昧的监工，更不是麻木的刑徒。
作为常年镇守边境的将领，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东西的价值！
效率！
无与伦比的效率！
那台“怪物”每一次砸下，都相当于十名壮汉苦干一刻钟的成果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省力，这是在创造奇迹！
他的脑海中，瞬间闪过了数日前赵四献上的那件名为“升天绳”的滑轮组。
两件事，如电光石火般，在他的脑海中连接在了一起。
一样的匪夷所思，一样的巧夺天工。
一个能让巨石“升天”，一个能让石夯“怒吼”。
赵武的嘴角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他终于明白，那日赵四为何在自己的追问下支支吾吾，漏洞百出。
原来，真正的巧匠，一直被他藏在暗处，当作随意欺压的苦力！
“走！”
赵武没有丝毫犹豫，一夹马腹，坐下战马如离弦之箭般，朝着夯土区的方向冲了下去。身后的亲卫们不敢怠慢，连忙策马跟上。
……
夯土区内，死一般的寂静早已被一种莫名的骚动所取代。
刑徒们看着那台“夯土神兽”，眼神从最初的震惊，渐渐变成了狂热和敬畏。他们再看向李源的目光，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神仙。
而赵四，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，只剩下一片死灰。
恐惧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，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想逃，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，根本不听使唤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，仿佛催命的鼓点。
赵四猛地回头，当他看到为首那人身上熟悉的甲胄和冷峻的面容时，他那颗本已沉入谷底的心，瞬间又燃起了一丝病态的希望。
是百将大人！
百将大人来了！
他一定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，前来查看的！
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在他脑中滋生。
对！这东西……这东西也是我受上天启发，让他造的！只要我抢先开口，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，百将大人一定会奖赏我！到时候，这个叫李源的小子，是死是活，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？
贪婪，瞬间压倒了恐惧。
赵四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。
“百……百将大人！您怎么来了？”
他指着那台已经停下工作的夯土机，抢着邀功道：“大人您看！这……这是属下受了‘升天绳’的启发，又苦思冥想数日，指导这个叫李源的刑徒，造出来的‘夯土神兽’啊！有了它，咱们修长城的进度，至少能快上三成！”
他唾沫横飞，说得自己都快信了。
然而，赵武只是用眼角的余光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，没有愤怒，没有质问，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漠然。
他甚至没有勒马，径直从赵四身边冲了过去，溅起的泥土，糊了赵四满脸。
赵四的笑容，僵在了脸上。
他愣愣地站在原地，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百将大人，翻身下马，拨开人群，一步一步地，走向了那个他最想弄死的刑徒——李源。
整个夯土区的空气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那两个身影之上。
一个，是手握数千人生杀大权的边军将领，身披铁甲，气势如山。
一个，是衣衫褴褛、身份卑微的刑徒工匠，神色平静，淡然如水。
李源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赵武，心中波澜不惊。
他知道，自己的第一步棋，成了。
从造出滑轮组的那一刻起，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。一个能让他摆脱底层泥潭，真正接触到这个时代权力阶层的机会。
赵四的贪婪和愚蠢，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的催化剂。
他没有像赵四那样卑躬屈膝地迎上去，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表现出丝毫的惶恐。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，等待着对方的问询。
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，让赵武眼中的欣赏之色，更浓了几分。
这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，才有的底气。
赵武在他面前站定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，将李源完全笼罩。
他没有问那台夯土机是怎么回事，也没有问“升天绳”的来龙去脉。这些，他回去之后，有的是办法查清楚。
他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，深深地看了李源一眼，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良久，他沉声开口，只问了三个字。
“你，叫什么？”
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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