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了。
天工院的铸造车间,依旧一片死寂。
那堆积如山的废铁,像一座座墓碑,无声地宣告着过去七日的惨败。
匠人们都回去了,一个个垂头丧气,连晚饭都没吃几口。那股因炼钢成功而升腾起来的万丈豪情,早已被这冰冷的现实,消磨得一干二净。
公输石瘫坐在角落,怀里抱着一壶浊酒,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冰冷的废品,一口接一口地灌着。
酒入愁肠,愁更愁。
他想不明白,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,李源所在的工坊,却亮起了灯。
赵月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,轻轻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她看到,李源正趴在一块巨大的木板前,一手拿着木炭,一手拿着一把特制的规尺,全神贯注地绘制着什么。
他的脸上,没有丝毫的颓丧与气馁,反而带着一种……异样的,沉静的兴奋。
“院主,吃点东西吧。”
赵月将肉粥放在一旁,轻声说道。
李源“嗯”了一声,头也没抬,手中的木炭依旧在木板上飞速地划过,留下一道道精准而复杂的线条。
赵月好奇地凑了过去。
只见木板上,一幅全新的,比之前所有图纸都要更加庞大、更加精密的图纸,正在一点点成型。
那是一个由巨大的底座、旋转的主轴、复杂的齿轮组以及一个可以前后左右移动的刀架组成的,她从未见过的,奇特的机械。
赵月看得秀眉紧蹙。
这东西……跟造气缸有什么关系?
它看起来,既不像熔炉,也不像模具,反而……像一个用来切削木头的工具,只是被放大了无数倍,而且结构复杂了百倍。
“院主,”她终于忍不住开口,“我们……不是在想办法解决气缸铸造的问题吗?您画这个……是?”
李源终于停下了笔,他直起身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。
他转过头,看着满脸困惑的赵月,笑了笑。
“谁说我们还要‘铸造’气缸了?”
一句话,让赵月愣在原地。
不铸造?那怎么造?难道用手捏一个出来吗?
李源指着那堆废品,平静地说道:“事实证明,想用铸造的方法,一次性就得到一个内壁光滑如镜、毫无瑕疵的完美气缸,以我们现有的技术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”
“这条路,走不通了。”
赵月的眼神,瞬间黯淡了下去。
连院主都这么说了,看来,这“钢铁心脏”的计划,真的要搁浅了。
然而,李源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整个人都懵了。
“既然造不出一个完美的空心罐子……”
李源的嘴角,勾起一抹在赵月看来,有些疯狂的弧度。
“那我们为什么不先造一个足够结实、足够大的‘实心铁坨’?”
“然后,再用刀,一点点地,把它‘掏空’,把它‘钻’成我们想要的形状呢?”
轰!
赵月的大脑,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!
造一个实心铁坨……再把它掏空?
这是何等……何等大胆,何等匪夷所思的想法!
用刀,去切削钢铁?
就像木匠加工木头一样?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!
钢铁何其坚硬!就算是最锋利的钢刀,砍在铁锭上,也顶多留下一道白印。想要把一个直径三尺的实心铁坨,硬生生掏空,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?需要多锋利的刀?
“院主……这……”赵月的声音都在发颤,“这太……异想天开了!”
“不。”李源摇了摇头,他指着那张全新的图纸,眼神灼灼。
“人力办不到,不代表机械办不到。”
“人力无法掌控刀具的稳定,不代表机械不行。”
“这,就是它的用处!”
“我称之为,‘车床’!”
……
第二天,天色蒙蒙亮。
宿醉的公输石,被王二从房间里硬生生拖了出来。
“干什么!老夫要睡觉!”公输石没好气地吼道。
“老师傅!李哥找您!快!有要紧事!”王二急吼吼地拽着他。
公输石被一路拖到了天工院后面,那座为壹号高炉提供鼓风动力的巨大水车旁。
清晨的薄雾中,巨大的水轮在水流的冲击下,缓缓转动着,通过一根粗大的曲轴,带动着远处的风箱,发出“呼哧、呼哧”的沉重喘息。
充满了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感。
李源早已等候在此。
他看到公输石来了,也不废话,指着那旋转不休的巨大水轮,开口问道:
“公输老先生,你看。”
公输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一脸莫名其妙:“不就是个水车吗?院主,您到底要干什么?”
“这水车的力量,可以驱动几十人才能拉动的巨大风箱,为高炉鼓风。”李源的声音,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。
公-输石点了点头:“然也。”
“那您说,”李源的目光,从水车,转向了公输石,眼神深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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