汇丰银行里与孙应洋那场充斥着精密算计与莫名暗流的会面,像最后一片雪花,悄然落在了沐兮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之上。
离开那冰冷的大楼,坐进汽车,窗外的流光溢彩在她眼中扭曲、模糊,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虚无。
那关于“雪松木”的突兀问话,勾起一丝虚无缥缈的、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冀,随即又被她自己狠狠掐灭。
希望才是最残忍的折磨。
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——福伯生死不明,线索一次次断绝,敌人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巨兽。
而她,只能凭着一腔孤勇和越来越肮脏的手段,在悬崖边独行。
疲惫。深入骨髓的疲惫。还有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、无边无际的孤独。
她需要一个出口,一个绝对安全、可以让她彻底碎裂一次的地方。她需要见到何景。
地点是城西河边一处几近废弃的货栈码头,夜深人静,只有江水拍打岸堤的呜咽声和远处零星的火轮汽笛。
月光被浓云遮蔽,只有零星灯火在墨黑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。
何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,从更深的黑暗中显现,快步走到她面前。
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查看,便已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崩溃的、摇摇欲坠的气息。
“小姐?”
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,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摇晃的身形。
沐兮抬起头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。
但那双总是清冷、算计、或故作柔弱的眼睛,此刻却是一片空茫的死寂,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碎裂。
“何景…”
她开口,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,“…我找不到福伯了…”
一句话,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。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。
何景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,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,触手之处,一片冰凉,且微微颤抖着。
“线索…”
“又断了…”
她喃喃着,眼神没有焦点,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更遥远的、绝望的深渊,“他们都死了,因为我,靠近我的人都会不得好死”
“陈叔…刘爷爷…下一个会是谁?是你吗?”
“何景…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你?!”
她的声音骤然拔高,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和恐惧,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,不是默默流淌,而是汹涌的、崩溃的奔流。
“为什么偏偏是我沐家…爹…娘…哥哥…”
她哽咽着,每一个称呼都像是一把刀割开她的喉咙,“他们都死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…”
“我一个人…”
这是沐家覆灭以来,她第一次彻底卸下所有伪装和坚强,将血淋淋的伤口和最深沉的恐惧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。
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仇恨和意志,仿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彻底冲垮。
她猛地扑向前,不是刻意,而是彻底脱力,额头重重抵在何景坚实而温热的胸膛上,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,指节用力到泛白。
她不再压抑,放声痛哭,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剧烈颤抖,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落叶。
“我撑不下去了…”
“真的好累…好怕…”
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,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粗糙的衣料。
何景的身体彻底僵住。
怀中颤抖的、哭泣的、脆弱不堪的她,与他记忆中所有关于她的影像都截然不同。
在他七岁那年,乞丐窝阴暗潮湿的墙角,他和一群野狗争抢着半块发霉的饼干,浑身污秽,奄奄一息。
然后,他看到了她。
那个穿着精致雪白狐裘、像玉瓷娃娃一样的小小姐,被奶娘抱着路过。
她好奇地看着他,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嫌弃,只有好奇和一丝怜悯。
她挣扎着下来,将手里还热乎乎的、裹着细豆沙的梅花糕,小心翼翼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,细声细气地说:“给你吃,你不疼”
那一刻,他灰暗绝望的世界里,仿佛照进了第一缕光。
在他十五岁,他已是她的贴身护卫,沉默地跟在远处。
看着她及笄礼后,穿着漂亮的洋装,在春日海棠树下和女伴们嬉笑打闹,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,比枝头最娇艳的海棠还要夺目。
他远远看着,心里有一种陌生的、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在滋生。
他知道自己永远只能仰望,但能这样守护着她的笑容,便已是他肮脏生命中最大的奢望。
而此刻,他心中那轮永远明亮、甚至带给他生命意义的月亮,正在他怀中破碎、哭泣、颤抖。
巨大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,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。
什么主仆之别,什么身份鸿沟,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、颤抖地抬起了双臂,不再是僵硬的承受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。
小心翼翼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将彻底崩溃的她,紧紧拥入了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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