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复明的书房像一座精心构筑的茧。四壁通天书架挤满了中西典籍,线装的《道德经》与烫金的《国富论》比邻而居,一如主人身上那种奇特的混杂气质东方的内敛与西式的理性并存。
空气里冷冽的檀香与旧墨、宣纸的气息缠绕,沉静之下涌动着无形的涡流。
沐兮步入其中,仿佛一只羽翼未丰的蝶闯入蛛网的中心。
她刻意放缓呼吸,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敬畏,掠过那些书脊。
“周先生这里,像是把半个世界的智慧都搬来了。”
她轻声感叹,指尖虚虚拂过一排诗集的封皮,姿态柔弱,却暗自记下书架分类的规律。
周复明正立于案前,手持一柄紫檀木镇尺,缓缓压平一幅刚写完的字。
闻言,他未抬头,唇角先弯起那抹惯有的、悲悯似的笑意。
“智慧若不能为我所用,不过是尘埃下的废纸。”
他声音温和,内容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实用主义。
他终于抬眼,镜片后的目光穿过氤氲的墨香,落在她身上,“倒是兮儿,今日怎有雅兴。”
“来探我这满是陈腐气的地方?”
他放下镇尺,绕过书案走来。
他今日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居家服,更衬得身姿清俊挺拔,少了几分商贾气,多了几分随和的风范,也无形中模糊了那七八岁的年龄差距。
沐兮微微垂首,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:“只是……心里有些乱。”
“想起父亲曾说,若心不定,可观字静心。”
“不知不觉,就走到您这里了。”
她巧妙地将动机引向亡父,既是掩饰,也是试探他对沐家旧事的态度。
周复明已走到她近前,距离不远不近,恰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香,混合着极淡的墨汁与烟草味。
他没有接父亲的话茬,而是望向她刚才触碰的那排诗集。
“哦?喜欢李商隐?”
他随手抽出一本线装《玉溪生诗集》,动作优雅地翻开一页,递到她眼前。
“‘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’”
“义山的诗,美则美矣,却总隔着一层迷雾,心事太重,反倒失了几分真趣。”
他的指尖点在那句诗上,离沐兮的手仅一寸之遥。话语像是在评诗,又像是在评人——评她此刻裹挟重重迷雾的心事。
沐兮抬起眼,迎上他探究的目光,努力让眼神显得清澈而略带困惑:“我不懂那么深…”
“只是觉得,或许正因为看不透,才更引人想去探寻吧?”
她将问题轻柔地抛回,带着一丝符合她年龄的天真与执拗。
周复明低低地笑了,笑声醇厚,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。
他合上书,却没有放回书架,而是拿在手中,用书脊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颌,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。
“探寻是好事。”
“但有时候,看得太透,却也未必是福气。”
他话中有话,向前微倾了身子,声音压低了些,如同分享一个秘密,“就像这墨,漆黑一团,方能书写万象。”
“若成了清水,反倒一无是处了。”
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,带着温热的触感。那本诗集隔在他们之间,像一道暧昧的屏障,又像一个拉近距离的借口。
沐兮的心跳微微加速,不是因羞怯,而是因这步步紧逼的、充满智力博弈的试探。她强迫自己站稳,甚至微微仰起脸,让灯光更清晰地照见她脸上细微的表情。
“那周先生是宁愿做浓墨,还是清水呢?”
大胆的反问。带着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,又混合着少女特有的娇憨。
周复明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兴味,像是发现了猎物身上格外有趣的品质。
他忽然伸出手,并非触碰她,而是越过她的肩头,从她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了另一本书——英文原版的《利维坦》。
“霍布斯说,人是欲望的奴隶,世间一切不过是权力的游戏。”
他将两本书并排拿在手中,一中一西,一诗一哲,仿佛掌中握着两个世界的密钥。
“清水看似透彻,却无力自主,只能随波逐流。而浓墨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锁住她,那眼神深邃,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,“虽看似混沌,却能主动勾勒想要的形状,哪怕那形状…”
“不为世人所容。”
他的话语像羽毛,轻轻搔刮着内心最隐秘的角落,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,试图撩拨起她潜藏的野心与黑暗面。
沐兮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张精心编织的网正在缓缓收拢。
她必须做出反应,既不能完全抗拒他的“引导”,也不能显得过于急切。
她微微蹙眉,露出一种介于思索与茫然之间的神态,目光下意识地向下,落在他持书的手上——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蕴含着不动声色的力量。
“可是…墨终究会干涸,会被书写殆尽……”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,像是在反驳,又像是在为自己不确定的未来感到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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