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冷、潮湿、黑暗。
意识如同沉船后的浮木,在痛苦的海洋里载沉载浮。
沐兮艰难地睁开眼,率先感受到的是右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有锉刀在来回刮擦。
冰冷的寒意从身下粗糙的水泥地渗透进来,与伤口的灼热交织成一种令人晕眩的折磨。
她费力地挪动了一下未受伤的左臂,支撑着让自己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环顾四周,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单人囚室,铁栏门外是昏黄摇曳的走廊灯光,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、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,还有一种更深沉的、属于绝望和恐惧的腐朽气息。
剧痛让她冷汗涔涔,嘴唇干裂,但她的眼神却在适应了黑暗后,逐渐变得清明而冰冷。
苦肉计的第一步,成了。她成功地让自己成了最醒目的靶子,为江予哲他们的撤离创造了宝贵的时间。
而现在,她身陷囹圄,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,必将激起千层巨浪。她蜷缩在这肮脏的角落,忍着痛楚,屏息凝神,等待着,计算着——她要借着这波澜,看清这浑浊水面下,每一条巨鳄的真实面目和心思。
张公馆
书房内只亮着一盏绿罩台灯,光线昏黄,将张彦钧的身影拉得极长,投在身后满墙的军事地图上。
他背对着门口,身姿依旧挺拔如松,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。
副官垂手立在门口,屏着呼吸,以尽可能平稳、客观的语调汇报完毕。
空气仿佛凝结了,只剩下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,反而更衬得死寂无声。
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张彦钧缓缓转过身。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,使他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,看不清具体表情。
只能看到他那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,握着马鞭的手指节微微凸起,泛着用力的白。
他没有摔任何东西,没有提高声调,甚至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场都没有明显的暴涨。
但副官却感觉房间里的温度骤降,一股无形的、沉重的、仿佛能碾碎骨头的压力以张彦钧为中心弥漫开来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
“警察局…侦缉队…”
张彦钧终于开口了,声音低沉平稳,甚至比平时更慢,更冷,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,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谁签的逮捕令?”
“是…是侦缉队队长王满囤直接下的命令,但…但据查,行动前他接到过日本宪兵队涩谷大尉的电话。”
“另外,周先生的一位秘书当天下午也曾‘无意间’向王满囤问起过近期对激进分子的监控情况…”
副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。
张彦钧静静地听着,目光低垂,看着自己手中那根光滑坚韧的马鞭,指尖无意识地在鞭梢上摩挲了一下。
又是一段令人难熬的沉默。
然后,他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。
“备车。”
他说道,语气平淡无波,仿佛只是要出席一场寻常的晚宴。
但副官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。他太了解这位少帅了。越是平静,底下的风暴就越是骇人。
“是…是去警察局吗,少帅?”
张彦钧终于抬起眼。那双眼睛在阴影中锐利如鹰隼,冰冷如寒潭,没有任何暴怒的火焰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。
“去告诉他们”
他的声音依旧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仿佛能定人生死的权威,“我张彦钧的人,就算要审,也得在我的地方,按我的规矩来。”
他迈步向外走去,军靴踏在地板上,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叩击声,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。
“至于那些不长眼、手伸得太长的……”
他经过副官身边时,脚步未停,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,却重逾千斤,“……让他们自己掂量清楚后果。”
他没有咆哮,没有砸东西,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外露。
但那种冰冷的、绝对的、掌控生杀予夺的压迫感,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恐惧。
副官毫不怀疑,今晚的上海滩,有许多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,而这一切,都源于这间书房里看似平静的几句话。
周复明公馆,书房。
雪茄的烟雾袅袅升起,模糊了周复明金丝眼镜后的神情。
他听完秘书的低声汇报,久久没有说话,只是指尖在红木椅扶手上缓慢地、有节奏地敲击着。
“看守所…受伤了啊”
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,语气平和,听不出丝毫波澜,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。
“我们这位沐小姐,真是每一次都能给人‘惊喜’。”
秘书垂手而立,小心询问:“先生,此事动静不小。
张少帅那边已然震怒,恐怕会直接要人。我们是否需要…做些什么?以免沐小姐情急之下,说了不该说的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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