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穿透了破碎的雨林冠层,像一把把灼热的利剑刺入这片泥泞的屠场。
红色的红土烂泥、被炸断的青色藤蔓、以及深蓝色的荷兰军服碎片,在这个狭窄的隘口混合成地狱的模样。
伊莱亚斯自己已经是第三代士兵了。
他伏在一截被炮火削断的木桩后,剧烈地喘息着。
他是安汶营第三连的军士长,一个来自摩鹿加群岛的精壮汉子。
皮肤黝黑,颧骨高耸,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。
在他的家乡,人们叫他们黑荷兰人。
信奉上帝,说着荷兰语,以作为女王陛下的皇家陆军为荣,视自己为这片群岛上优于其他土着的武士阶层。
他的爷爷在给荷兰人当兵,他的父亲也是,他也是。
曾经,他还曾短暂的和父亲一起在东印度皇家陆军服役,直到父亲死在亚齐。
此刻,伊莱亚斯侧过脑袋,看着纷飞的流弹,看着那透过雨林的阳光,突然有些恍惚,像是觉察到了一丝对命运的战栗。
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——他在亚齐的丛林里杀过数不清的宗教狂热分子,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。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慌,仿佛是有一口大钟即将敲响。
“伊莱亚斯!这就是你带的兵吗?起来!”
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在他耳边炸响。
伊莱亚斯抬头,看到了满脸泥污、眼神疯狂的白人军官。
这位平日里注重仪表、总用白手绢擦脸的贵族军官,此刻正挥舞着一把手枪,枪口颤抖着指向安汶士兵们趴伏藏身的地方。
“将军有令!反击!这是最后的时刻!”
“那群华人的机枪快没子弹了!那是他们最后的挣扎!第二野战营的残部会掩护你们!安汶营,全体冲锋!拔出砍刀!”
“冲上去!用你们的刀,把他们的肠子掏出来!”
伊莱亚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,看向前方。
那是死亡地带。
距离兰芳人的战壕还有不到两百米。中间是一片毫无遮挡的硬土坡,已经被鲜血浸透得滑腻不堪。在那道看似死寂的土墙后面,那五个恐怖的黑洞——加特林机枪的枪口,正像死神的眼睛一样盯着他们。
“长官,”伊莱亚斯忍不住开口,“那……那是陷阱。我们的侧翼已经被切断了,主力应该……”
“闭嘴!你这个肮脏的土着!”
白人军官猛地将枪口顶在了伊莱亚斯的脑门上,冰冷的枪管让伊莱亚斯浑身一僵。
“你想抗命吗?你想玷污荣誉吗?看看你的身后!”
伊莱亚斯转过头。
在他身后的泥潭里,一排神情冷酷的荷兰督战队已经架起了枪。黑洞洞的枪口不是对着敌人,而是对着他们这群忠诚的猎犬。
而在更远的地方,伊莱亚斯看到了令他心寒的一幕。
范德海金将军的那面指挥旗,正在向左侧的树林移动。那些幸存的、原本应该和他们一起冲锋的欧洲白人连队,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缩队形,抛弃了所有的重装备,甚至抛弃了还在泥地里呻吟的重伤员,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快速撤离。
说不清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击中了伊莱亚斯。
我们是诱饵。
我们要用血肉之躯,去堵住那挺机枪的枪眼,好让主人们逃跑。
“我们要么同生,要么同死...”
伊莱亚斯低声念出了流传在安汶士兵的谚语,在他的家乡,最少已经流传了两代人,但这句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话,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一句讽刺的诅咒。
“全体都有!”
伊莱亚斯缓缓站起身,拔出了腰间的刀。他没有看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中校,而是看向了身边那些同样满身泥浆、眼神惊恐的族人兄弟。
那是来自安汶岛渔村的阿若,那是刚刚结婚的穷小子小多玛斯,那是为了供弟弟读书才来当兵的巴蒂大叔……
“为了女王……”伊莱亚斯的声音空洞而凄厉。
“冲锋!!!”
“杀啊!!!”
剩下的三百多名安汶雇佣兵和野战营士兵,齐齐发出了绝望的喊叫。
他们从藏身处跃出,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野兽,踩着同伴和荷兰人的尸体,向着那道喷吐死亡火焰的山脊发起了决死冲锋。
我们是摩鹿加群岛南部的基督徒。
我们是所有印尼种族的敌人,
我们是有特权、拿着高薪的准欧洲人。
我们可以穿皮鞋,退役后可以像绅士一样拿着退休金回到村里,被尊称为老爷。
我是兵营的孩子,我是自由民,我是世袭的忠诚的战士。
我是……..
心里不断呐喊着,伊莱亚斯却泪流满面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来了!他们疯了!”
张牧之站在指挥台上,看着那一波波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敌人,眼神冰冷。
他看到了那些挥舞着砍刀的身影。他们没有战术,没有掩护,只是凭借着一股疯狂的蛮力,在泥泞中狂奔。
“别怪我。”张牧之低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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