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已至,月华如霜,静静地倾泻在新陵门冰冷的石阶上,泛出青白的微光,仿佛整座山峦都被浸入了凝固的寒潭。
石阶表面布满细密裂纹,指尖轻抚便能感受到那千年玄岩特有的粗粝与刺骨寒意,寒气顺着衣袖悄然爬升,令人不自觉地屏息。
三十年了,这座巨门仿佛自亘古便矗立在此,沉默地将人间与幽都隔绝。
风掠过门缝时发出低沉的呜咽,如同远古巨兽在梦中喘息,带着金属锈蚀般的沙哑质感,在耳膜上刮擦出细微的刺痛。
门楣上那枚断裂的铜铃早已锈死,与门融为一体,再无声响。
然而,一种比铃声更深沉、更细微的震颤,正顺着山脉的纹理,从地心深处传来,一丝一缕,如沉睡巨兽的心跳余音,规律而压抑。
那震动并非通过空气传播,而是直接渗入脚底,沿着骨骼攀升,令人心跳不自觉地与之同步。
今夜的风似乎格外有灵性。
它绕过门前孤寂的石狮,卷起一缕尘埃,轻柔地拂过门环,发出几乎不可闻的“簌簌”声,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。
那风带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,微凉而潮湿,拂过脸颊时竟似有温度,仿佛承载着某种未尽的执念。
一片早已褪色、紧紧粘附在铜环上的红衣碎片,竟在这微不足道的触碰下,缓缓挣脱了铁锈的束缚。
布料边缘早已脆化,轻轻一颤便如枯叶般卷起,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。
它像一只疲惫的红蝶,在空中打了几个旋,最后,以一种近乎眷恋的姿态,轻轻贴上了门中心那道冰冷的缝隙。
触碰的瞬间,指尖若能感知,定会察觉那布料与石门相接处泛起一丝温热,如同久别重逢的呼吸。
就在布料与石门相触的刹那,一圈柔和的微光自接触点荡漾开来,如同水波在夜色中扩散,带着淡金与幽蓝交织的光晕,映得四周草木的影子微微颤动。
门前冰冷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温度,光影交织中,一个女子的身影由虚转实,渐渐清晰。
她的衣袂无风自动,发出丝绸摩擦般的轻响,每一步落下,地面竟凝出细小的霜花,随即又悄然融化。
她不是狰狞的恶鬼,也非飘忽的孤魂,她的身形凝实如玉,眉眼间带着三十年未散的执着。
那是苏媚烟,她并非复生,而是由这三十年来,无数守夜人凝视此门的执念、悲悯与记忆所共同编织成的永恒之灵。
她的存在本身,便是无数目光与叹息的具象。
她静静地站在门前,身影在月光下没有影子。
她缓缓抬起手,指尖虚虚地触碰着那道坚不可摧的门扉,仿佛在触摸一张久违的脸。
石门冰冷刺骨,可她眼中却满是暖意,那暖意甚至让指尖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,泛起一层薄雾般的涟漪。
“师兄,”她低语,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,却又清晰地在耳畔响起,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,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,又像是直接在心头响起,“你听见了吗?我一直在等你说话。”
门内,石脉的最深处,林青竹的最后一丝意识如风中残烛,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。
他没有耳朵,却“听”见了那穿越了生死与三十年光阴的呼唤——那声音并非通过声波,而是以一种灵魂共振的方式,直接在他残存的意识中震颤,如同古琴断弦后的余音,久久不散。
他没有眼睛,却“看”清了她眼角那颗悬了三十年,始终未曾落下的泪——那泪珠的存在,是通过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,仿佛他早已将她的每一寸神情刻入魂魄。
他想回应,想告诉她,他听见了,他一直都在。
可他张不开嘴,他的嘴是门上那道禁绝万物的石缝;他也发不出声,他的声音是掠过山巅的凛冽风啸。
他的一切,他的血肉、魂魄、乃至那份未能说出口的爱,都已在三十年前化作了这道封锁幽都的无上结界。
记忆的碎片在残存的意识中翻涌。
那是三十年前,在通往幽都的悬空栈道上,他决然前行,她在他身后化作幻影,用最后的力量轻声问他:“师兄,回头看看我,最后一眼。”
他没有回头,只是答道:“回头的,都不是人。”
那句话出口时,风声骤停,脚下栈道发出“咔嚓”一声断裂的脆响,仿佛命运的锁链就此崩断。
可如今,当他化身为这道冰冷的石门,永世囚于此处,他才终于彻悟了那句话背后更深的悲哀——不回头的,才是真正的鬼。
一个连回头看一眼爱人都不敢的、被责任束缚的、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。
他想告诉她,他错了。他想说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然而,他不能。
他的回应,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念头,都可能动摇这道以他魂魄为基石的结界。
一旦结界松动,幽都之内万千恶鬼便会席卷人间,他与她三十年的牺牲将尽数化为泡影。
那悬浮于石脉尽头的意识星火,剧烈地闪烁了一下,最终归于决绝的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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