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已持续七日。
七日来,风雪将整座幽都山封锁得密不透风,天地间再无一丝活物的气息。
门内,苏媚烟独坐于石阶之上,她身上的红衣在这片灰白的世界里,像是唯一一抹顽固的血色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脚下这扇巨门的温度,正在一点点流失。
门脉,这曾与林青竹心跳同步的生命线,如今冰冷得像一块普通的山岩。
门缝边沿,那些靠着门内微弱生气才得以存活的青苔,已经彻底失去了翠绿,转为一片片死气沉沉的焦黑。
这是“门死”的征兆。
一旦门彻底死去,幽都与人间的屏障便会化为虚无,积压了千百年的孤魂怨鬼,将如开闸的洪水,瞬间倾泻而出。
苏媚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。
她站起身,掌心摊开,一团萤火般的光晕浮现出来,正是她以自身执念炼化的“守夜之灵”。
她生前是义庄的守夜人,看惯了生死,也最懂那些未了的执念。
这守夜之灵,便是她此生所有执念的核心。
她想用它点燃门心,为林青竹续上一口魂火。
然而,当她的手即将触及门心的那一刻,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猛地将她推开。
那力量并非刚猛,反倒沉重、悲悯,像是一座无形的山,承载着万千生灵的哀恸。
苏媚烟踉跄着后退几步,稳住身形,惊愕地抬头望去。
只见门基深处,那片曾被林青竹鲜血浸染的石坪上,缓缓浮现出七道顶天立地的虚影。
他们身形各异,皆是古朴装束,面容模糊,正是幽都历代的守门人。
七道残魂并未看她,而是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个动作——齐齐抬起双手,掌心向上,仿佛在共同承接着某种看不见的、无法想象的重量。
苏媚烟的心猛地一沉。她瞬间明白了。
林青竹并非油尽灯枯,他不是在“衰竭”,而是在“承重”。
他没有死去,而是将自己的神魂彻底融入了这座门,化身为幽都与人间最后的缓冲。
他在用自己的意志,替世间所有客死他乡、魂魄无依的孤魂,承受那份不得归乡、不得安息的锥心之痛。
他,成了一座桥,一座碑,一座无声的堤坝。
“林青竹……”她试探着呼唤,声音在空旷的门内空间里显得无比微弱。
门,没有任何回应。
那七道虚影也如亘古不变的雕塑,沉默地支撑着无形的世界。
苏媚烟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。
她该如何与一座沉默的山对话?
她正想暂时退开,另寻他法,脚下的石阶却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温热。
那温度很熟悉,正是七日前,林青竹跪在这里,用脊梁骨死死压住那口作祟红棺的位置。
他跪了三天三夜,血肉都与石阶粘连。
她心中一动,俯下身,将耳朵贴近那片温热的石阶。
死寂中,一种极细微、极压抑的声音,传入她的耳中。
“……刮……擦……”
那声音,像是有人正用指甲,在坚硬的骨头表面,一下一下地刻划着什么。
声音断断续续,却带着一种不容错判的节奏感。
苏媚烟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直起身,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,殷红的血珠沁出。
她以血为引,迅速在自己的掌心画下一道繁复的“听门符”。
符文成型的刹那,血光一闪而没。
她再次俯身,将画着符咒的掌心,紧紧贴在那片发烫的石阶上。
这一次,世界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杂音。
那刮擦声变得无比清晰,如在耳畔响起。
它不再是混乱的噪音,而是一段段有着明确停顿的节拍。
短、短、长……停顿。
苏媚烟的身体僵住了,一股寒意混杂着巨大的悲恸,从脊椎直冲天灵。
这节奏,这暗语……是她死前教给他的。
是当年她躺在义庄的停尸床上,魂魄即将离体,拼尽最后力气想对他说,却最终没能说出口的两个字。
——别走。
他竟然,一直记着。
苏媚烟猛然抬起头,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,她却死死地忍住,不敢让它落下。
她明白了,彻底明白了。
林青竹并非无法回应,而是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,都用在了“听”之上。
他已经不能主动发声,因为他的嘴,他的喉咙,他的一切,都已化作了这扇门。
但他能听。
他正以这巨大的门基为耳,以幽都山脉为鼓膜,收集着人世间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。
是那迷途的旅人,在荒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心中对家人的无声呼救。
是那操劳一生的母亲,在病榻上闭上双眼时,唇边未曾唤出的孩儿乳名。
是那经验老道的赶尸人,在深山失足摔碎镇魂铃时,为了不惊动尸群而死死咬在齿间的咒骂与不甘……
所有这些被命运掐断的“无声之言”,都被他听见了。
他将这些声音,用最原始、最笨拙的方式,一下、一下,刻入这门基石脉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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