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身体是门,骨骼是转动的门轴,流淌的血液是为亡魂指引的道路,而他作为“林青竹”的影子,终于可以卸下重担,回归那名为“家”的永恒安息。
原来,这才是守夜人最终的宿命与荣耀。
苏媚烟怔怔地看着那扇门,门心的跳动已近乎停止,林青竹的气息彻底融入其中,再也分辨不出分毫。
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,却不再是绝望,而是一种释然。
她不再抗拒,反而缓缓收回了灵力,于门前三尺之地,盘膝而坐。
她的灵体本已因力量耗尽而稀薄,此刻更是主动放弃了最后的凝聚。
她以自己这即将消散的灵体为引,将心中那份缠绕了一生、支撑她走到今天的最后执念,缓缓地、一丝一缕地,散入四周的夜风之中。
这不是为了永存,恰恰相反,是为了彻底的“断念”。
她曾以为,自己的执念是追随,是等待,是与他并肩。
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,真正的爱,是成全他的“归位”,然后放下自己的“等待”。
风中,传来她近乎微不可闻的低语,像是在对那扇门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的一生告别。
“师兄,我不等你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她那已变得透明的身影,如同一缕被晨风吹散的青烟,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。
唯余一缕触目的红发,似有灵性般,被风牵引着,轻柔地缠上了门上冰冷的铜环,随风微微摇摆,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色。
就在苏媚烟消散的瞬间,异变陡生!
陵门那厚重如甲胄的青苔,竟在那一刹那寸寸剥落,如同褪去一层伪装。
青苔之下,露出的并非光滑的石面,而是密密麻麻、层层叠叠的刻痕。
那些刻痕深浅不一,字体各异,有的字迹苍劲如龙,有的娟秀似水,有的则潦草癫狂,显然出自无数人之手,跨越了不知多少个百年。
但所有的刻痕,无论风格如何,写的都是同一句话——
“你走你的路,我守我的夜。”
子时已至。
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抽离,陷入了绝对的死寂。
门心最后一丝光芒彻底隐没,那繁复的纹路归于沉寂。
万籁俱寂中,整座陵门,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,竟缓缓下沉了三寸。
“咔——”
一声轻微的脆响,在门基与大地的连接处,裂开了一道仅容一指通过的细缝。
缝隙中没有透出光,反而涌出了一股股幽蓝色的雾气。
那雾气冰冷刺骨,却不带任何杀意,反而充满了某种源头的气息——那是镇魂古道的源头,是所有赶尸人脚下之路的终点。
雾气升腾,在门前聚而不散,渐渐地,无数模糊的身影在雾中浮现、流转、消逝。
那并非实体,更像是一段段被铭刻下来的时光剪影。
其中有林青竹背负着巨大棺椁,在月下踽踽独行的背影;有驼背的老者燃起一盏油灯,灯火映照出他沟壑纵横的侧脸;还有苏媚烟为亡魂点上眉心朱砂,神情专注的那个刹那……这些,皆是被这扇门所收录的,“守夜”的记忆。
就在此时,一个声音自那片幽蓝的雾气中响起。
那声音既像苏媚烟,又不像她,因为它剥离了所有的情感,变得空灵、宏大,仿佛是这片夜色本身在言语。
“你们以为门在挡鬼?错了。”
“门在教鬼,如何安息。”
最终的真相,由这已归于秩序的声音缓缓道出。
守陵人的献祭,从来都不是为了用血肉去封堵什么缺口。
他们的牺牲,是为了让那些迷途的、充满执念的亡魂看见——在这冰冷孤寂的世间,依旧有人在为他们守着长夜。
这份看见,这份懂得,本身就是一种超度。
当亡魂明白自己并未被遗忘,当他们看到有人愿意担起这份沉重的孤独,他们便会自愿放下执念,踏上那条通往幽都的归途。
林青竹的存在,他此刻的“归位”,本身就是一盏永不熄灭的魂灯,照亮所有归路。
天际,已现鱼肚白。黎明将至。
那道门基下的裂缝自行缓缓闭合,涌出的幽蓝雾气也随之倒卷而回,最后一缕雾气凝成了一滴晶莹的露珠,悄然坠落,滴入门下不知何时生出的一朵素白小花之上。
花蕊之中,一行虚影般的字迹一闪而过:
“你走你的路,我守我的夜——从此,夜夜有我。”
风,再次吹过。
陵门之上,那只陪伴了历代守夜人的残破铜铃,其上厚重的锈壳寸寸剥落,露出了内里一枚不过拇指大小、通体暗金的铃铛。
它静静地悬于门心正中,明明不响不动,却又仿佛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,正轻轻地摇晃着。
陵门,重归平静。
然而,在无人所见的千里之外,群山深处,一座刚刚落成、尚未挂匾的新义庄里。
地窖深处,一盏原本熄灭的魂灯,“噗”的一声,悄然亮起一豆昏黄的灯火。
灯火微光,恰好照亮了它正对着的那面墙壁。
墙上,一行用指血写就的字迹,正缓缓凝固,血色未干。
“我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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