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股味道钻入鼻腔的瞬间,阿灰自沙海带来的满身风霜仿佛都被点燃了。
他停下脚步,望向前方。
那是一座从未在任何舆图上见过的镇子,此刻正被一场盛大的祭典所笼罩。
时值中元,夜幕尚未完全降临,冲天的火光已将天际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。
无数纸钱被投入火堆,化作纷飞的黑灰,如一场永不停歇的葬雪,洋洋洒洒,覆盖了街道、屋檐,也覆盖了每一个烧纸人脸上狂热而麻木的表情。
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祥,只想绕开这片喧嚣的死地。
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手中提着的第七盏魂灯,那盏始终沉寂如死物的青铜古灯,骤然剧烈震颤起来。
灯罩内,那豆点大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火苗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拉扯,竟直直地偏向那远方最大的一处火堆,几乎要被从中吸扯出去。
阿灰脸色一变,五指猛然收紧,腕上那圈玄奥复杂的金纹随之亮起,一股沛然之力强行将灯焰稳在灯芯之上。
魂灯入手至今,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异状。
他压下心头的惊疑,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火海。
这一次,他看得更清楚了。
地面上,那些随风打旋的灰烬并非杂乱无章,它们在热浪的裹挟下,竟诡异地聚拢、变形,勾勒出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!
那些脸在火焰的映照下若隐若现,无声地张着嘴,仿佛在发出世间最凄厉的哀嚎,却被焚烧纸钱的噼啪声与人们的喧哗声彻底掩盖。
这绝非幻觉。
阿灰心头大骇,缓步上前,蹲下身,伸出那只刻有金纹的手,轻轻触碰向地面上一片刚刚聚合成人脸形状的灰烬。
指尖与灰烬接触的瞬间,一股阴冷刺骨的吸力猛地传来,他的神识仿佛被拽入了一个无底深渊。
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,又在刹那间重组。
他“看”到,那漫天飞舞的不再是纸钱,而是一片片带着血丝的皮肉,它们被狂热的人们笑着、念叨着投入火中。
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血肉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而那些烧纸的人们却浑然不觉,只大声地笑着,言语间满是自以为是的孝顺。
“多烧些!让祖宗在下头过上好日子!”
“爹,您生前没住过大宅子,儿子给您烧过去,您在那边可劲儿地享福!”
幻境如潮水般退去,阿灰猛地抽回手,额角已渗出冷汗。
他站起身,目光穿过重重火光,最终锁定在镇子中央那座最为古老的祠堂。
那里,是火光最盛、人声最鼎沸的地方。
祠堂内外挤满了人,阿灰侧身挤入,来到一处角落。
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正跪坐在蒲团上,面前堆着小山般的“金元宝”,她的手布满褶皱,却异常灵巧,飞快地将一张张金箔纸叠成元宝的形状,再投入身前的火盆。
阿灰在她身边蹲下,声音压得很低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:“老人家,您烧这么多,真信下面的祖宗能收到?”
老妇头也不抬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笑容,熟稔地回答:“怎么不信?我那可怜的儿啊,去年害了急病走的。我给他烧了足足九百车纸钱,没过几天就托梦给我了,说在阴间买了个带院子的大宅子,再也不用受苦了。”
她的语气里满是欣慰与骄傲,仿佛那宅子是她一砖一瓦亲手建成的。
阿灰沉默片刻,换了个问法:“既然纸钱真能通达阴阳,那……烧多少,才算是个够呢?”
这个问题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老妇脸上那层和善的面具。
她的动作猛地一滞,叠元宝的手停在半空。
她缓缓转过头,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灰,那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。
“你这小鬼头,胡说八道些什么!”她厉声斥道,声音陡然拔高,引得周围几人侧目,“烧纸是尽孝!是天经地义的事!难道你想做个不孝子孙,让你家祖宗在下头挨饿受冻吗?!”
她的指责尖锐而刻薄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德威压。
阿灰没有争辩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然后默默起身,退到了一旁。
就在老妇以为他被斥退,不屑地转过身去,继续低头叠元宝的那个瞬间,阿灰清晰地看到,她那双愤怒的眼中,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。
那是一种深藏在心底的、对自己所作所为同样感到不安的恐惧。
他明白了。
她其实也不全信,或者说,她不敢去想信与不信的问题。
她只是害怕,害怕自己一旦停下,就会被周遭所有人指着鼻子骂“不孝”。
这场席卷全镇的狂热祭祀,早已不是为了慰藉亡魂,而是活人绑架活人的一场孝道表演。
夜色渐深,喧嚣却未曾停歇。
阿灰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,将那盏震颤不休的魂灯轻轻放在一堆尚未焚烧的纸钱上。
他闭上眼,将全部心神沉入灯火之中。
魂灯的光芒透过灯罩,温柔地洒在纸堆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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