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踏入庙门的瞬间,风便停了。
破败的荒庙里没有神龛,没有香火,甚至没有一尊完整的塑像。
只有四面漏风的墙壁,和中央那面被涂满了字的残墙。
那面墙,成了整座庙宇唯一被供奉的存在。
“林青竹”。
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全是这三个字。
用的是最寻常的炭笔,字迹歪斜,有的力透墙皮,有的轻如叹息,仿佛书写者在无尽的岁月里,经历了从癫狂到绝望,最终归于麻木的全过程。
这些字迹像一片黑色的蜂巢,囚禁着一个长达百年的执念。
阿灰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在墙面上,那冰冷粗糙的质感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。
就在指尖与墙面相接的刹那,他左手手腕上的金纹猛然一烫,一股灼热的刺痛瞬间贯穿全身。
嗡——
一声轻鸣,悬在他背后的魂灯自行浮现,飘至墙前。
灯座古朴,灯焰却明亮得惊人,一缕缕柔和而坚定的光芒,如同水银泻地,铺满了整面黑色的字墙。
奇迹就在此刻发生。
烛火的光并非覆盖,而是穿透。
那些炭笔写就的“林青竹”三字,在灯光下竟变得稀薄、透明,如同飘在水面的浮油。
而在这些浮油之下,真正的秘密显露了出来——那是刻痕,是用利器一笔一划,深深刻入墙体内部的字。
不再是“林青竹”,而是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。
“王大石”、“李春燕”、“赵无根”、“陈拾遗”……三千六百个名字,每一个都古拙而质朴,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。
而在每一个名字的末笔之处,都凝着一小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痕,虽历经百年,在魂灯的映照下,那股不甘的血气仿佛依旧在隐隐搏动。
阿灰的呼吸停滞了。他终于明白了一切。
林青竹从未放弃过那些无名者。
百年前那次惨烈的失败,并未击垮他,只是将他推入了更深的绝望。
他独自来到这座荒庙,一遍遍用炭笔写下自己的名字,像是在惩罚,又像是在提醒。
而在每一次自我折磨的间隙,他便会用刀,用血,将一个他没能带回来的亡魂名字,永远地刻在这面墙上,刻在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庙宇里。
他不是要成神,他只是想为那些被规则遗弃的孤魂,争一个被铭记的资格。
最终他以身化门,不是为了飞升,而是为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去撞开那扇冰冷的天地规则之门,为后来者,也为这三千六百个亡魂,破开一个全新的局面。
阿灰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已无迷惘。
他咬破自己的食指,鲜血涌出。
他没有犹豫,以血为墨,以魂灯为引,开始顺着那些刀刻的痕迹,一个一个地重新描摹。
他要让这些名字,重见天日。
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,整整一夜,他未曾停歇。
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从破败的庙顶洒落,他恰好描完了最后一个名字的最后一笔。
轰隆!
整面墙壁,那承载了百年悲愿的墙壁,在完成使命的瞬间,毫无征兆地向内崩裂、坍塌,化作一片齑粉。
烟尘散尽,墙壁后方赫然露出一个早已凿好的石龛。
石龛中没有别的,只静静供奉着一口巴掌大小的微型红棺。
棺木色泽暗沉,却在棺盖上用金线刻着一圈繁复的灯纹,那纹路的气息,与幽都新陵门上的灯纹如出一辙,同根同源。
阿灰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捧起红棺,轻轻打开。
棺内没有尸骨,也没有舍利,只有一件叠放整齐的破旧黑袍。
袍子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,入手极轻,却带着一种岁月的厚重。
而在袍子的心口位置,用素白的丝线,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花。
就在他将黑袍捧出棺椁的瞬间,身前的魂灯火焰骤然暴涨,焰心之中,缓缓浮现出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。
那人剑眉星目,面容清癯,正是林青竹年轻时的模样。
他的嘴唇微微翕动,像是在对阿灰说着什么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阿灰看懂了。
他双膝一软,对着那虚影跪了下去,双手高举,将那件黑袍郑重地披在了自己肩上。
“你走过的路,我替你重走一遍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字字铿锵,如同誓言。
话音落下,灯焰中的林青竹虚影,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。
他轻轻颔首,随即整张面容化作万千光点,尽数融入了魂灯的火焰之中。
阿灰背着魂灯,披着黑袍,转身离开了这座已经完成使命的荒庙。
行至山腰,周遭的一切声音忽然消失了。
风声、虫鸣、草木摇曳之声,尽数归于寂静。
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,只见万里无云,夜空如洗,璀璨的星河横贯天际。
而那亿万颗星辰,竟都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统一的节奏,微微闪烁着。
那节奏,与他背后魂灯的火焰跳动,完全同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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