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拂过,带着草木与尘土混合的干燥气息,吹动了阿灰的衣角。
他没有在村口停留,顺着那条被夕阳拉长的土路,一步步踏入了这片名为“无名”的村落。
村子很安静,静得有些诡异。
炊烟袅袅,却听不见几声犬吠鸡鸣,连孩童的嬉闹声也一概全无。
家家户户的木门都紧闭着,唯有屋檐下,都用粗糙的麻绳悬着一盏破旧的油灯。
灯罩蒙着厚厚的灰垢,里面的灯油浑浊不堪,只勉强透出一星豆大的、昏黄的光。
那光不像是为了照明,更像是一双双疲惫而警惕的眼睛,在暮色四合中窥视着他这个外来者。
阿灰的目光扫过全村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。
这里没有坟,没有碑,甚至连一处像样的祠堂都没有。
亡者的气息被压抑到了极致,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扣在村中,不得安息,亦不得离去。
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门后探出头,浑浊的眼珠打量了他许久,才沙哑地开口:“外乡人,天快黑了,山里有野兽。要是不嫌弃,去村东头的山神庙歇一晚吧。”
阿灰道了声谢,依言向村东走去。
山神庙早已破败,神像的面目模糊不清,唯有四壁的石墙上,刻满了无数歪歪斜斜的灯形纹路。
这些纹路与他手腕上那枚新陵门的金纹同源,却又截然不同。
它们像是被强行扭曲、删减过的残篇,失去了核心的脉络,只剩下空洞的形状。
他伸出手指,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。
村民的窃窃私语从庙外传来,是那老者在和其他人说话。
“……百多年前,有个摇着铃铛的赶尸人路过,咱们的祖先好心给了他一碗水。他走的时候,留下了一颗灯种,说‘灯不灭,村不绝’。可灯种怎么点燃,他没说,祖祖辈辈传下来,就只能这么干供着,求个心安。”
“是啊,也不知是哪路神仙,反正供着总没错。”
阿灰收回手,心中已然了然。
他走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,仰头望着那盏破灯。
他能感觉到,那如豆的火光并非燃烧,而是一种执念的残响,是百年来村民们日复一日的恐惧与祈求,强行将一丝早已熄灭的魂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。
灯芯早已冰冷,里面的残魂如同一头被囚禁在狭小笼中的困兽,日夜发出无声的低鸣,既痛苦又暴躁。
这灯,早已不是引魂归乡的信标,而是镇压亡魂的牢笼。
夜深人静,阿灰独坐在山神庙中。
他引出一滴指尖血,催动体内微弱的火种,试图以自身为引,重新点燃那盏灯的核心。
血珠带着淡淡的金芒,飞向最近的一盏屋檐灯。
然而,就在血珠即将触及灯芯的刹那,那盏灯猛地一晃,一股阴冷而抗拒的力量从中爆发,竟将他的血火弹开。
阿灰闷哼一声,只觉一股异样的力量顺着他的感知反噬而来。
这片土地上的灯脉,因为百年的错误供奉,已经彻底异化。
村民们求的不是与亡亲的沟通与安息,而是“镇宅避祸”。
他们将对未知的恐惧,尽数倾注在这盏灯上。
灯不再是亡者与生者间的契约,而成了一道隔绝阴阳的符咒。
他闭上眼,在黑暗中静坐了一夜。
墙上那些残缺的灯纹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、重组。
他想起了新陵门的教诲,想起了师父林青竹曾说过的话:“灯,是念想。有思念,才有光。”
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破庙时,阿灰睁开了眼,眸中一片清明。
信仰一旦脱离了共感,失去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思念与尊重,便会退化为迷信。
而迷信,只会滋生恐惧和禁锢。
他走出山神庙,来到村口那棵虬结的老槐树下。
村民们见他一夜未走,都远远地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。
阿灰一言不发,径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,在主人惊恐的注视下,伸手摘下了那盏破灯。
“你要干什么!那是我们村的镇村之宝!”那户人家的男人壮着胆子喊道。
“亵渎神灵会遭报应的!”更多的人围了上来,群情激愤。
阿灰没有理会他们。
他捧着那盏冰冷的灯,走到老槐树下,用手刨开泥土,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,小心翼翼地将整盏灯埋了进去,只留下一截蒙着灰的灯罩露在外面,像一座没有名字的矮小墓碑。
村民们哗然,几个年轻人甚至抄起了锄头和扁担,就要冲上来。
阿灰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愤怒或恐惧的脸庞,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:“灯,不靠人供,要靠根扎土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,在村民们复杂难辨的目光中,离开了村子。
此后的三日,阿灰并未走远,只在附近的山中寻了个避风的石洞。
他能感觉到,那被埋入土中的魂灯,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
第三日傍晚,一股温和的光晕自村口的方向透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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