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三个黑点,与其说是在移动,不如说是在被大地向前“吐”出。
老槐村长的孙子,阿木,站在那条新铺就的光路上,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攥紧。
他认得那三具薄皮残棺,那是村中最后三位未能归乡的游子,是百年来赶尸一脉最后的亏欠。
如今,它们却沿着这条陌生的光路,决绝地向北而去,速度越来越快,仿佛被无形之手奋力推送,奔赴一个迟到百年的约定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拔腿便追。
这一追,便是七天七夜。
白日,光路黯淡,与寻常土路无异,三具残棺便静静地躺在前方,不远不近。
阿木趁机喘息,喝几口水囊里早已温热的水,啃几口干硬的饼子,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。
而每当夜幕降临,那条路便会重新渗出微光,三具残棺也随之“活”了过来,再次启程,棺木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里,像是岁月磨损的叹息。
阿木的草鞋早已磨穿,双脚被粗砺的砂石划得血肉模糊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但他不能停,也不敢停。
他掌心的那枚金色铃铛纹路,正随着与残棺的距离拉近,而变得愈发滚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将一股使命感灼进他的骨髓。
第七日黄昏,当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暗吞没,光路也抵达了它的终点。
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驿站,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之上,断壁残垣在风中发出呜咽。
驿站的门楣上,悬着一块布满蛛网的木匾,但此刻,匾上积年的尘垢正簌簌落下,两个古朴的篆字在黑暗中亮起了温润的光——歇魂。
三具残棺在驿站门前骤然停下,静默得如同三块亘古的顽石。
阿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一步步走上前。
他能感觉到,掌心的烙印与那门楣上的光芒正在遥相呼应,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拉扯着他。
他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一股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。
驿站内空无一物,只有一张长长的案台横在中央,上面积着厚厚一层灰,仿佛一层灰色的雪。
就在他踏入驿站的瞬间,长案上的灰尘忽然开始震动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。
灰尘之下,金色的纹路自行亮起,如游蛇般迅速汇聚、交织,最终在案台中心拼凑出几行古字。
那正是他从小背诵,却始终未能得见全貌的《赶尸谱》终章。
字迹灼灼,映亮了他年轻而疲惫的脸庞:“守者无名,归者无路,唯痛为引,唯地为答。”
阿木的瞳孔猛地一缩,他从未想过,这终章的内容竟是如此绝望而又决绝。
他正想细看下去,异变陡生。
他掌心那枚滚烫的金色铃铛纹路,竟毫无征兆地从他皮肉中剥离而出,化作一道流光,瞬间飞向门外。
金光一分为三,如三条拥有生命的绸缎,温柔而迅疾地缠绕上那三具残棺。
光芒所过之处,破败的棺木仿佛被赋予了新生,原本腐朽的木料上竟浮现出细密而华美的纹理,那金光如同一件量身定做的寿衣,将百年风霜与最后的尊严一并包裹。
做完这一切,三具披着“金衣”的残棺自行浮起,缓缓穿过门洞,飘向驿站内侧的墙壁。
墙面本是坚实的青砖,此刻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,现出三个大小刚好的暗格。
残棺一具接着一具,悄无声息地滑入其中。
当最后一具残棺没入墙壁,暗格的“门”随之闭合,墙面恢复了原样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那道离体的金色纹路并未就此消散,它化作无数更细微的光丝,如水银泻地,渗入了驿站的每一块砖、每一片瓦的缝隙之中。
刹那间,整座“歇魂”驿站,由内而外地,开始渗出微光。
那光芒并不刺眼,而是温和到了极点,一明一灭,如同巨兽在沉睡中平稳的呼吸。
就在这光芒明灭之间,一缕即将消散的残识,林青竹的残识,随之轻轻荡漾。
他“感知”到了这宏大仪式背后的一切。
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,这叫“痛封归途”。
那个少年,那个他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守路人后裔,以自身与生俱来的“痛契”为祭品,将这契约织入了最后三段未归之魂的终点,亲手完成了百年来最末的一场安葬。
林青竹“见”到了那光的本质。
那并非源自任何灵力,而是百年来,每一位曾在此歇脚的赶尸人,在疲惫与绝望中留下的体温,是他们踏遍千山万水后沉淀于此的执念。
如今,这些沉寂的温暖,因为少年那决绝的痛契共鸣,而被尽数点燃。
完成了使命的阿木,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座正在“呼吸”的驿站。
他只是一个无名的牧童,送完了该送的“羊群”,便该独自南返。
他沿着来路往回走,脚步虚浮,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仿佛被抽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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