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踏上断桥,脚步放得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此地的什么。
桥面被岁月侵蚀得坑洼不平,厚厚的青苔如一张绿毯,将所有痕迹都遮盖了去。
唯有桥心正中央,一块环形的石面裸露在外,青苔在这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,边缘整齐得诡异。
这块石面,便是那根老旧扫帚指向的终点。
他蹲下身,指尖抚过冰凉的石面。
石质坚硬,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,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。
他的目光在纹路间搜寻,很快便锁定了一处。
那是一道极不起眼的缝隙,比其他裂纹要深上一些,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。
他从怀中抽出一根削尖的竹签,小心翼翼地探入石缝,轻轻向外拨动。
随着一阵细微的碎石剥落声,一角暗沉的陶片被撬了出来。
他心中一动,继续耐心地挖掘,动作愈发轻柔。
片刻之后,大半只粗陶碗的碗底完整地呈现在他掌心。
这碗底质地粗糙,显然是乡间最常见的物件,但内壁上积年的粥垢已经干涸硬化,变成了一层漆黑的泥状物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。
然而,就在这层黑泥的最深处,他隐约看到了一圈模糊的刻痕。
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,黑泥簌簌落下,露出了七道并列的短线。
这七道短线排列成一个不甚规整的环形,每一道都刻得极深,仿佛刻的人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这形状,像极了村口老槐树上那只铜铃的铃口。
牧羊女的话语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脑海:“每日一碗粥,不为它吃,只为它记得有人来过。”那时他听得云里雾里,只当是小女孩无聊的呓语。
可现在,握着这沉甸甸的碗底,那句话仿佛带着温度,在他心口上烙下了一道滚烫的印记。
他明白了,那碗粥不是给什么神灵鬼怪,而是喂给这桥,喂给这桥下被镇住的什么东西。
晨雾深重,草叶上凝满了露水。
他走到桥边,将碗底浸入一片沾满晨露的草叶丛中,用指腹轻轻揉搓。
那层顽固的黑泥在清冽的露水中缓缓化开,像墨滴入水,散成一缕缕黑烟。
当黑泥彻底褪尽,碗底中心露出了几个纤细的字迹,笔画稚嫩却坚定,一眼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。
“路冷,火莫熄。”
四个字,像四枚烧红的针,扎进了他的眼里。
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咒语,也不是什么玄妙的符文,这只是一个人最朴素的愿望。
愿这条看不见的路不要太过寒冷,愿那点微弱的火光不要就此熄灭。
愿每一个走在这条路上的行者,都不至于感到孤独。
他终于知道,那个无名的牧童,那个被当作路引的残识,并非依靠冰冷的铜铃和符咒维系,而是靠着这一碗从未真正凉透的人间热气。
当夜,他没有回家,选择在断桥边宿下。
风很冷,吹得衣衫猎猎作响,但他心里却很平静。
子时将至,他将那只陶碗碗底盛满了清亮的露水,稳稳地放在桥心那块裸露的石面上,七道刻痕在月光下若隐隐现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就在子时正刻,他脚下的桥身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,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。
紧接着,那道他曾在村界见过的光痕,竟从桥基深处丝丝缕缕地浮了上来。
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笔直地延伸,而是化作一缕柔韧的光线,小心翼翼地靠近石面上的碗底,然后缓缓绕着碗底盘旋了三周,姿态像极了一条守护着巢穴的蛇。
他静静地看着,没有动,也没有念诵任何咒语。
他只是对着那光痕,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,轻声说道:“火没熄。”
盘旋的光痕猛地一顿,仿佛听懂了他的话。
它在碗底上方停滞了片刻,光芒忽明忽暗,像是在回应,又像是在告别。
最终,它缓缓沉下,没入桥基深处,再无声息。
他知道,牧童的残识还在,它感受到了这份延续下来的暖意。
第二天清晨,他回到家中,从祖父留下的义庄工具箱里,取出了一罐封存多年的桐油。
桐油色泽深沉,气味醇厚。
他又在院墙角落里找到了几株铃舌草,挤出翠绿的草汁,混入桐油中。
桐油能防腐,铃舌草则有安魂之效,这是祖父教给他的土方子。
他将混合好的油汁仔细地涂抹在碗底的刻痕与字迹上,让油汁浸透每一个笔画。
做完这一切,他重返断桥,将这半只碗底小心地嵌回原来的石缝中,严丝合缝,再用湿润的青苔细细覆盖,不留一丝痕迹。
就在他直起身子的瞬间,一声沉闷的哞叫从不远处传来。
那头曾载过他的老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田埂上,它迈开四蹄,朝着断桥奔来。
他没有躲闪,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老牛跑到桥头,停下脚步,用它那宽厚的额头,对着桥基的位置,重重地抵了三下。
那动作不像是撞击,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叩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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