卸下梆子与更锣的那一刻,守常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担子,连同整个人的魂,都一并轻了。
他睡了前所未有的安稳一觉,梦里没有更鼓,没有冷风,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。
然而,翌日天光未亮,他便猛地睁开了眼,屋内依旧一片昏沉,唯有窗纸透着一丝鱼肚白。
他侧耳倾听,院里静得出奇,连往日里最勤快的邻家公鸡都还未引吭。
守常坐起身,心里估摸着时辰,这分明是寅末卯初,正是他过去几十年间起身准备第一轮巡夜的点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,想来是身子守旧,一时的惯性罢了。
可接下来两日,皆是如此。
无论前一夜多晚入睡,身体总会在那个精准得令人心悸的时刻,将他从沉睡中唤醒。
分秒不差,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,掐着点拨动他身体里的那根弦。
他甚至发现,自己起身去点燃灶膛里火绒的时间,都恰好能对上旧时规矩里的某个更点。
这不再是惯性,而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规制。
第四日,守常有意赖床,他用被子蒙住头,强迫自己继续睡去。
可身体却不听使唤,肌肉紧绷,一股焦灼感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头,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要被耽误了。
他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,正要将他从床上生生拽起。
就在他与这股力量抗衡之时,耳边竟隐约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梆子响。
“笃。”
声音极轻,却又极清晰,仿佛就在屋外窗下。
守常浑身一僵,猛地掀开被子。
他屏息凝神,院中万籁俱寂,只有微风拂过屋檐的轻响。
他披上外衣,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,透过门缝向外望去,月光下的院子空无一人,只有那棵枯死的槐树投下幢幢黑影。
是谁?
更夫的职责已经由镇上的巡丁接管,路线也改了,绝不会经过他这偏僻的院落。
这天夜里,守常决定佯睡,看个究竟。
他早早熄了灯,躺在床上,眼睛却睁得老大,耳朵更是竖了起来,捕捉着夜色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,困意阵阵袭来,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,子时到了。
第一声梆子响,如约而至。
守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默数着节拍,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五下!
这是标准的子时一更。
然而,就在他以为结束时,梆声并未停止。
“笃,笃。”
第六下,第七下!
总共七下。
守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一幕尘封的记忆——那是二十年前,义庄失火的那个夜晚。
大火熊熊,浓烟滚滚,他在惊骇与慌乱中,拼命敲响手中的梆子示警,心神大乱之下,竟将五下报更的节拍,敲成了急促杂乱的七下。
那是他守夜生涯中唯一一次,也是最致命的一次错误。
这声音,为何会重现?
他心头一紧,再无睡意。
披衣起身,点亮了那盏陪伴他多年的旧灯笼,推门而出。
夜风微凉,吹得灯火摇曳不定。
他举着灯,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个遍。
墙角,石阶,水缸后,空无一人。
他走到院子那头的更鼓亭,亭子早已废弃,横梁上挂着蛛网,那面牛皮鼓蒙着厚厚的灰,梆子更是静静地躺在架子上,积尘寸许,绝无人动过的痕迹。
是谁在敲?又是在哪里敲?
守常举着灯笼,缓缓踱步,灯影在他脚下晃动。
忽然,他的目光被地面上的一道异样吸引。
青砖的缝隙间,似乎有什么东西。
他蹲下身,将灯笼凑近,那是一根极细的黑丝,比头发丝还要纤细,若不仔细看,根本无从察觉。
他伸出手指轻轻一触,那黑丝竟带着一丝柔韧的质感。
他试着捏住一头,轻轻往外拉,黑丝纹丝不动,仿佛深深扎根于地底。
次日天一亮,守常便找来工具,撬开了那块青砖。
果然,那黑丝并非止于表面,而是笔直地向下延伸。
他心中疑窦更甚,顺着丝线的方向往下挖。
一寸,五寸,一尺……黑丝绵延不绝,数量也越来越多,如同一张细密的网,盘根错节。
他越挖越心惊,这些黑丝最终的指向,竟是院中那棵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槐树的根系。
他寻了一截最粗的主根,用柴刀剖开一小段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只见粗糙的木质纤维之内,竟包裹着无数跳动的光点,这些光点汇聚成流,沿着根脉缓缓移动,状若人体的血脉。
他怔怔地看着,直到下一个更点来临。
几乎是瞬间,他耳中听到了熟悉的梆子声,而眼前剖开的树根内,那微光流动的速度陡然加快,光芒也明亮了数分,其闪烁的节律,与他听到的鼓声分毫不差!
守常在这一刻豁然开朗。
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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