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足底血纹显化成图,他便再未抗拒过身体深处那股蛮横而古老的牵引。
一种近乎本能的宿命感,取代了往日的迷茫与挣扎。
每日寅时,天色尚如泼墨,村中鸡犬俱寂,他便会准时睁开双眼。
无需任何催促,身体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巧之物,自动起身,推门而出。
他依旧赤着双足,脚底的血色图纹在暗夜中微微发烫,像两枚烙印,精准地指引着每一步的方向。
冰冷潮湿的泥土,粗糙硌脚的碎石,都无法让他停顿分毫。
那条蜿蜒曲折的路线,仿佛早已铭刻在他的骨髓之中,走了千遍万遍。
起初,早起的村民见到这副景象,无不惊骇避让,以为他中了邪,或是得了什么疯病。
窃窃私语与异样的目光如影随形。
但随着时日推移,人们发现他只是沉默地行走,不惊扰任何人,不破坏任何事物。
他的眼神空洞,又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凡俗的悲悯。
渐渐地,恐惧化为了习惯,习惯又滋生出几分敬畏。
村里有几户人家,孩子久病不愈,竟也学着传闻中的做法,悄悄在少年必经的路口石墩上,摆上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粗茶,不敢上前搭话,只在远处默默叩拜,祈求这行走于晨昏间的怪人能带走家中的病气。
他从未饮用过那些茶水,却也从未显露过厌恶。
只是路过时,脚步会微不可察地缓上一瞬,仿佛已将那份心意纳入了这场漫长的仪式。
第七日清晨,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缕鱼肚白,他终于走完了全程。
这一次,他的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折返,而是停在了村外那座早已倾颓的孤庙遗址前。
断壁残垣在晨风中无声矗立,野草早已吞噬了曾经的香火鼎盛。
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庙宇大殿的地基中央。
那里,泥土不知为何向下凹陷,形成一个约莫一人长短的浅坑,轮廓与一个蜷缩侧卧的人形惊人地相似。
坑的边缘,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。
草叶细长,形如悬钟之舌,故名铃舌草。
但此处的铃舌草与寻常不同,每一片叶子的正面都光滑如镜,且无一例外地朝向天空,仿佛无数面微缩的镜子,正贪婪地汲取着天光。
他对此处的一切都毫不意外,仿佛这景象早已在他心中预演了无数次。
他面无表情,缓步走到坑边,脱下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,整齐叠好放在一旁,随后,他踏入坑中,在那人形卧痕的中心盘膝坐下。
双手自然垂放于膝上,掌心向上,如托举着无形之物。
他闭上了双眼,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,整个人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,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。
时间在静默中流淌,日头从东山升起,缓缓爬上中天。
正午时分,炽热的阳光垂直照射而下,将整片大地烤得滚烫。
就在此刻,异变陡生。
那上万片铃舌草的镜面草叶,仿佛接到了无声的号令,忽然齐刷刷地转动了方向。
它们不再倒映蔚蓝的天空与流云,而是集体向下,将汇聚了一上午的日光,如一道道凝练的光束,狠狠地刺入身下的土壤。
泥土的表层瞬间变得透明,露出了其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。
一条完全由森森白骨铺就的阶梯,盘旋着向下延伸,通往无尽的深渊。
阶梯的尽头,矗立着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。
那门非石非木,非金非铁,竟是由亿万根扭曲交错的指骨拼合而成,无数指节狰狞地朝外,仿佛在无声地抓挠着什么。
门缝之间,丝丝缕缕的青色雾气正不断向外渗透,带着一股能冻结灵魂的阴寒。
他虽闭着眼,但这幅景象却比亲眼所见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。
他认得这扇门,这正是他自幼时起,便反复出现在噩梦中的幽都外门。
“嘎吱——”
仿佛承受不住万道光束的冲击,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缓缓张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。
青雾翻涌而出,一道身影从中艰难地走了出来。
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,正是林青竹。
她脸色苍白如纸,双唇毫无血色,肩上却扛着一具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巨大之物——一整扇沉重的朱红色棺材。
那棺材色泽鲜红欲滴,仿佛刚刚用鲜血漆过。
她每踏上一级白骨台阶,步伐都沉重如负山岳,脚下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。
地面上,盘坐于坑中的他依旧不言不语,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。
他只是将一直掌心朝上的右手,缓缓地、坚定地翻转过来,变为掌心向下,然后轻轻按入身下的泥土之中。
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,仿佛触动了某个天地间的巨大开关。
刹那间,整片铃舌草同时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,在正午的烈日下迅速枯萎、碳化,最终化为一蓬蓬细腻的灰黑色粉末。
一阵旋风平地而起,卷起所有灰粉,在半空中急速凝聚、盘旋,最终在少年与地底阶梯之间的虚空中,凝成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倒写大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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